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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升腾着激情-江月卫(苗族)

我的心升腾着激情

◇江月卫(苗族)

  一

  按白天侦察好的路线和分工,眼镜去锯树,我在坳上放风。可眼镜去了半天没听到响动,我便“呱呱”地学了两声青蛙叫。这是我和眼镜约好了的信号。我刚学了两声。身边便也“呱呱”地叫起来。原来眼镜还在我身边。白天刚下过雨,又是九月天,晚上没有一点月色,与墨一样黑,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夜晚去偷别人的树子,在我们天井寨是没几个人敢的。万一摔一跤,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像我叔叔他才五十出头就不敢了。我和眼镜完全是仗着自己年轻体力好,且地形熟悉,才敢去偷。还有一个原因,我和眼镜还有远大抱负,苦于手中没钱无法实现才走此下策。

  这一年我十八岁,眼镜比我大一岁。我俩同时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现在想来不是我们成绩不好,而是当时的政策不好,大学没有扩招啊。否则,我和眼镜也会上一个三本或专科了。我和眼镜离开学校两个月就遇上“山下搞活,山上管严”的农工商全面发展的大好时机,我俩便马上投身到这火热的工作之中去了。那时,买一斤瘦猪肉两块五角钱,卖一根长四米尾径十二公分的杉树可得十块钱。还不到两天时间,我俩就将我们家里的存货卖完了。当时的政策规定只收干货,生树一律不收。既然是“山上管严”,发现乱砍滥伐还要严加惩处的。我胆小怕事,不敢乱来。眼镜一大早来找我,说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发财机会啊!然后摆弄了一下手中的强盗锯。“强盗锯”是天井寨人的叫法,实际是一种较短的锯子,携带和在山上锯树木都十分方便。我明白眼镜的意思。那意思是去锯生的去卖。尾径十二公分长四米的生杉树我俩一人扛一根到市场上去卖没,尽管有二十多华里,但这体力是没任何问题的。

  我说:“人家不收生的。”

  眼镜说:“马克思主义要活学活用啊,把皮剥了放在火上烤两个晚上就干了。”

  我说:“政府不准砍啊。”

  眼镜说:“砍自家的哪个管你?”

  ……

  不到一个月,我家的还有眼镜家里的树就被我俩卖光了。当然,不是把所有的都卖了,我们只是选了适合收购标准的树砍,太大的和太小的我们都不砍。再说了,政府是要收税的,树买卖得越多,政府的税收就越多。对我们这种阳奉阴为的做法,政府官员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有的人家的树卖完了而有的人家又还留在山上,这会是一个什么后果?盗树之风十分严重!

  眼镜“呱呱”地叫了两声后说道:“来晚了,被别人先下手了。”

  当晚,我俩空手而归。有了头天的教训,第二天我们多侦察了几棵,心想不至于运气那么差吧,总是到人家后头一步?果然,得手很顺利。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清算了一下战果,谈不上辉煌,但还可观。那时,我最大的愿望是能有一台120的黑白照相机,走村窜户照相。买120的黑白照相机的钱够了,但还有洗相机的钱不够。有了一套照相和洗相设备,这样我就可以开一家照相馆了。

  象我和眼镜这样的年轻人,天井寨多着哩,十七八个,因此,偷树子的人也不只我俩。随着农工商工作的不断深入,市场上不仅收树子,还收板子寸枋。因此,树子也是越来越难偷了。老话讲,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那些好偷的树,主人家以防不测,早就砍来放在了家里。那些离家近,在田坎边土坎边的,梢子好的,主人家还是舍不得砍,但主人家加强了防患。

  “山下搞活”不等于不要办采伐和运输手续。特别是我们处在湖南与贵州交界的地盘上,镇政府林管站的看得更紧。如果湖南的树木在贵州上市了,税收就要流失到贵州。那时贵州的市场比湖南还开放,根本不收税,因此价格比湖南这边好,我们就在晚上偷偷扛到贵州那边去卖。镇政府林管站便采取布控、蹲守、线人等形式围控,一但抓获就没收。

  白天我和眼镜用解锯将一根尾镜不达十二公分的生圆木解成两半做寸枋。这是我俩的经验,生木解开后轻了很多。便于晚上扛去卖。我俩都是生角子,解得弯弯纽纽的。我们又用刨子刨了,这就很漂亮了。吃过晚饭睡了一会儿,凌晨两点出发。我俩要到贵州那个木材交易市场,考虑路上还会歇一两回气,一共得要走三个多小时,这样到市场上刚好天亮。一个人挑四块。这与挑柴不同,因为有四米长,尾部必须捆在一起,横着挑不碍事。都是下坡,走的是送脚路,我和眼镜走得有些快,只顾路没顾得上路边的情况。眼看就到塘寨河,过了塘寨河就是贵州的地盘,就没人管了。我俩便加快了速度。没想到,在花阶路的一个转弯处,镇政府林管站的一伙人早等在那。我和眼镜还没回过神来,肩上的寸枋被人“接”了过去。

  “我们是林管站的,无证出卖木材,没收!”

  我和眼镜站在那喘着粗气,用衣角抹汗。无语地看着这伙人将“胜利果实”扛到山脚的车上去。

  偷树——解成寸枋——扛寸枋卖,两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活一眨眼就没了。我和眼镜默默地往回走,很是伤神。眼镜说,老话讲“夜路走多了,要碰到鬼的。今天碰到了。”

  爱偷吃的猫——心不改。尽管镇政府林管站管得严,那些离家近的树木主人家也看得严,但我俩还是想尽办法去偷。毕竟偷了几个月,少说也有几十根树了,有了不少心得体会和经验。在一个有风的晚上,我和眼镜又“行动”了。可能是主人家比我们还先到现场,因此我俩刚动手,就被发现了。石头雨点般地飞来。“对强盗只能用刀子,对恶狗只能用棍子。”看样子主人家是伤透了脑筋,不只主人家撵强盗,村寨里的人一起参与了。要不,哪会有那么多石头一起砸来呢?我和眼镜趴地上双手抱头一动不动。幸好背上背有强盗锯,刚好把脊椎骨挡上,要不会砸断脊椎成废人的。再说,几十米远的地方,老百姓又没操练过,也拿不动大石头砸过来。我俩躲了几妙钟后,便飞快地逃跑了。

  眼镜的腿崴着了,膝盖骨肿得四碗鼎罐盖大,躺在床上动不得,我在床前服侍了一星期后,他才下得床去屙尿。其实,我也受了伤,脑门被乱石砸了一个口子,头上緾着纱布。“莫看强盗吃肉,要看强盗受罪”啊。躺在床上的眼镜,突然伤感起来:我们的远大抱负就是做强盗土匪?我还来不及接上话,眼镜就流出了眼泪。床头那本《人体素描速成》被眼镜翻破了边,里面的人物不知被他临摹过多少遍,墙上贴满了他的临摹画。画板上的女人体速写还没画完。眼镜自小喜欢乱涂乱画,没有也没机会拜师学过,但画什么像什么。高中期间全校的黑板报全是他一个人出的,像模像样的。那时,老师们根本不重视也不懂什么专业考生。美术老师就是一位教地理课的老师临时代替。理由是地理课时少,就多教几节绘画吧。更多的时候就是眼镜代替地理老师教全班同学画。眼镜的理想是,希望有一天能画出一幅罗中立的《父亲》。

  “努力吧,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突然想起电影《列宁在十月》的台词说道。

  “等到有的时候,我早饿死了。”眼镜悠悠地答道。

  “多念啊,阿里巴巴只要一念‘芝麻开门,芝麻开门’,门就开了。”我正好看《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就说了其中的台词。

  “那我怎么念呢?我天天念我是罗中立,我是罗中立!”眼镜乐了。

  “我是画家我是画家我是画家,这样念。”我说。

  “我是著名画家,我是著名画家。”眼镜更正道。停了一会儿,眼镜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念什么就会成为什么,那我天天念我是县长,就是念十年八年也不悔。”

  ……

  最后我提出了一个建设性意见。把我俩所有的钱凑拢来,到镇上开一家照像馆,专门下到农村为老人们照遗像。眼镜突然从床上跃了起来:“你不是早就想买照相机吗?老子有构图的天赋,生意一定能火。”

  镇上没有照相馆。卖衣服的、卖家电百货的、开餐馆的特别多。一家服装店用黄纸写着“大甩卖”并贴满店面,喇叭里反复播放着: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眼镜说千年才等一回,难怪生意不好。这是当时比较流行的歌曲,我们走路或上厕所都喜欢哼,还有《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今夜你会不会来》《来生缘》等等那时都比较流行。我说哪一首都放不得。眼镜很有创意地说,敲锣啊!“当当当”然后喊大减价啊!

  我和眼镜的“兄弟照相馆”开业那天,把在镇政府当书记的表哥一鸣请来了。一鸣带来了许多炮,放得热火朝天的。和一鸣一起来的几个兄弟还给我们送了红包,祝我们生意兴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镇里“七站八所”的负责人,拍一鸣的马屁而来的。有一鸣这位政府“一把手”参与,我们开业很气派。事后,我和眼镜想起来有些失悔。应该请表哥一鸣剪彩或者揭牌就更气派了。

  镇政府墙上挂的那一版工作人员的头像照片,是兄弟照相馆的第一单业务。那时,村子里少有老人照遗像,加上我们经营灵活收费低,生意很红火。紧接着,在表哥的帮助下,我们又接了全镇的身份证照相。当然,我们也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对表哥一鸣那里也表示了一份辛苦费。

  可能是表哥一鸣看到我还“会办事”吧,镇政府林管站正好缺个员,一鸣便叫我去补上。刚好,照相馆经过半年多的经营现已走上正规,除了预约到村里照相外,我们不辛辛苦苦地往村里跑了。眼镜一个人能经营好照相馆。

  其实,我很舍不得离开照相馆,但又更向往单位那种头不沾雨皮不晒阳的生活,最后我还是依依不舍地去了。离开照相馆的时候,眼镜给了我五百块钱。我只投入了三百,利润刚分过。多余的两百,按眼镜的说法,刚到一个新环境去,哪不要开支,算是他的心意吧。去的那天,我什么也没有拿,空着手去的,像大领导上班一样。因为大领导有秘书帮拿东西。按眼镜的话说,这才是起步,说不定哪天会发达的。还举例说毛主席不是当图书管理员出身吗?

  二

  是表哥一鸣亲自送我到林管站报到的。杨站长是位老同志,之前是一个村的支部书记,个子不高,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尽管是四月天,还戴着一顶蓝色的帽子。用烟竿抽着旱烟,味道很呛。杨站长要我填了一张出生年月性别民族之类的表,交了两张一寸的免冠照片。杨站长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两片用红毛线拴着的钥匙交给我,说一片是房门钥匙一片是自行车钥匙。算是正式上班。表哥走后,杨站长对我说,你负责管帐,还有一位负责管钱。站里共有六位同志,我们的工资是自收自支。我问,什么叫自收自支?杨站长说,就是自己找钱自己开支,找不到钱就没有工资。我心里在想,这和我开照相馆有什么两样,开照相馆找不到钱也没有工资。

  晚上杨站长在卷卷毛家的餐馆摆了一桌。这是镇上比较有名气的餐馆,因为老板的头发先天是卷着的,大家就这样称他的酒店,连他那个比较洋气的“湘黔大酒店”还没几个人记得。去吃饭的路上,杨站长像是要去一趟美国一样,张扬着,从街上走过去,一路给人家打招乎:“走啊,一起喝两杯去,给新来的小艾接风!”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除了林管站六个人外,林管站管着的下面还有一大帮子人,称护林员,也来了三四个人,这伙人的工资是县财政统一发的。我有些纳闷,我们还管着他们怎么就自收自支呢?后来慢慢了解才明白,这些护林员的工作就是在林场守山,使树木不被偷,没地方创收。

  吃饭的时候,杨站长要了几瓶啤酒。有两个护林员有些不高兴,嘀咕道:“站长,好不容易请我们吃餐饭,还是上点白酒吧!”“又还说给小艾接风咧!”杨站长一边酌酒一边说:“白酒伤人身,啤酒伤人心。”大家不解地看着杨站长,杨站长也不解释。杨站长酌好啤酒后邀大家喝,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建议。一会儿,卷卷毛来了,拿着一壶米酒,还喊了一个服务员过来:“娟子,过来给大家倒杯酒。”娟子走过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高高条条的身材,脸蛋黑里透红,胸部成熟地凸在那,没感觉到有一点多余的地方。站长提醒大家:“不要霸蛮,少喝点。”轮到给我倒酒的时候,我假装不能喝,卷卷毛劝道:“你刚来,我们喝杯见面酒吧!娟子,给他倒满。”我抬眼看娟子的时候,娟子正看着我。我和娟子的脸一下子红了,我发现娟子倒酒的手有些抖。这时,卷卷毛给大家介绍:“这是我表妹,希望大家今后多关照。”说完,便令娟子给大家敬一杯。娟子酌了一杯,对大家说了一声:“我先干为敬!”娟子一口喝完走到我的身边,对我使了个媚眼:“领导,干!”我急忙干了:“我哪是什么领导,莫乱讲。”

  酒喝得激烈,但没有哪个醉。吃过饭,杨站长要大家都到他那去打牌。杨站长喜欢打一种叫点点红的长条纸牌。纸牌上有许多红点点,可能就是这样得名的吧。我想回照相馆去看看,一天不到店里了,挺想的。但杨站长不许,说你刚来,集体活动不参加,这样不好。杨站长要我入股,一毛钱一盘,带点刺激才有味。我掏了十块钱参与了杨站长的股。我不会也看不懂,很想走了。杨站长可能看出我的心思,便一边玩一边耐心地给我讲解:宁可对子滚也不要卡稳张……讲了很多技法,可我一句也听不懂。打到十一点钟了,杨站长说,算了吧,出发!大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这才理会杨站长不要大家喝白酒的原因。我们坐上一辆租来的农用拖拉机往塘寨河的地方去,那是几个交岔路口的汇入处。到镇上来卖树子的都要从那经过。我在那被没收过木材。车子刚上公路,就拦到了一辆拉木的车。司机悔得肠子都绿了,蹲在地上一个劲地用手拍打自家的脑壳报怨:“你们今天为新来的小艾接风,竟然没有喝醉。”把木材押到政府院子里下了车后,我们又继续上路。没走多远,发现一个人扛着一根木来了,杨站长马上喊司机停车。我们从车上跳下去:“林管站的!”扛木的人知道跑不脱了,想丢下砸我们。我们理手得很,还没等扛木头的人架势,木头就被我们从肩上拿下了。扛木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还站在那用衣角抹汗,我们的车又继续往前开了。车子拐了一个湾,又发现一个挑板子的。和先前一样马上跳下车:“我们是林管站的。”

  等挑板子的站住了,我才发现是我四叔。我躲在了后面。四叔四十多岁才找了四婶,四婶前嫁生了一崽一女,老公死后带着崽女嫁给四叔,和四叔又生了一崽一女,四婶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发病时嘴巴讲个不停且什么事也不做。“求你们放我一码,急着要钱用啊,崽得急性阑尾炎要住院开刀。”四叔讲话带着哭腔。

  “不行,就是死了等着要钱买老衣都不行。”我们这伙人当中一位凶着。我还叫不出他的名字。

  “你是这样讲话的?”四叔火了,拿起手中的换肩棒就要打人。

  其他几位立即靠了过去,准备帮忙。杨站长说话了:“一码归一码。家里困难是困难,但私自卖板子是不对的。”

  “我确实是没办法,哪个爱得挑担板子深更半夜走几十里山路。”四叔知道硬不过,只有讲好话。

  “没办法,我们放了你,我们违法。只怪你运气不好。下次注意点哦!”杨站长经历得多了,很会做思想工作。在杨站长做工作的时候,四叔的那担板子已被拿上了车。

  四叔没有说什么了,等我们车子开动的时候,我听到四叔骂了句“你们要翻车死”。这也许是阿Q精神吧,老百姓在受到委曲的时候,往往只能借助神的作用和内心的愿望吧。我暗自有些庆幸,在黑灯瞎火里,幸好他没有看到我,否则,我无法向四叔交待。

  车到了塘寨河停在那,杨站长把握十足地说道:“今天肯定有大收获。”

  黑夜中一位回答:“得了一车了,还要怎样大?”

  “刚才的不算。”杨站长说。

  “你还会掐掌?”一位问。

  “明天贵州那边赶场,那边的价格还可以,肯定有好多人扛到那边去卖。”杨站长正说着,发现七八个人一人扛着一根寿枋栋子木说说笑笑地来了,还打着手电。杨站长马上制止大家不要说话,要我们分头藏在路边,等他们靠近车边才围拢来。果然,在我们几只手电的强光照射下,这几个扛寿枋栋子木的乖乖放下,一点也不敢反抗。

  收完这几个人的木后,杨站长便指挥拆退。回来的车上,杨站长说:“这几个人的树被没收了,他们就会往回走,会走露风声的,哪还会有人再来。”

  回到林管站已是凌晨四点多了,杨站长说去吃夜宵吧,现在你们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一边吃着夜宵,一边盘算着,这个晚上我们至少没收了两千多块钱的木材。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两百块钱哩。

  三个月后,分管林业的副镇长王晓丽找我谈话,说是组织上决定,从现在开始,由我担任站长。杨站长因年纪大了不再担任。

  其实,两天前,我就知道了这事,是我表哥一鸣告诉我的,他还送了我两瓶茅台和几本成人高考的复习资料。表哥在我的房间里没有坐,背着手渡了几步说:“让你干你就是站长,哪天不是了你狗都不如。记住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说完自顾笑了。表哥对我的表现还满意,说我嘴巴紧,不乱说,屁股稳,坐得住。

  “既然出来了,就别想着还要回天井寨,讨米也要到外面讨。”表哥一鸣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这是你爹说的原话。”接着表哥又说道:“人啊,要学会见风使舵,鬼脑壳都是人雕的,没有什么事做不成!”

  当天晚上,王晓丽副镇长所分管的农林口的部门所有人员都出动了,上卷卷毛家喝酒去,是杨站长提义的,说是聚一聚。杨站长的意思很明白,只要王晓丽副镇长到场了,由她签单去,到时由镇政府结帐。我很高兴,跟娟子说,菜啊,酒啊,随便上。到林管站工作三个月来,上卷卷毛这里已十多次了,似乎这里是定点销费的场所,和他们都很熟。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头疼。再一看,才知道不是睡在我房间里。我只记得当时喝得高兴,所有的人都来敬我的酒。我也敬别人。再后来就没有什么记忆了。这里是卷卷毛酒店的床位。这时才感觉到口特别苦,刚好,床头柜上放有一杯水,我端起来一口喝了。正在这时,娟子进来了:“你醒了,难受吧!你知道你昨天醉成什么样子吗?”

  我摇了摇头。

  “吐得一塌糊涂。对了,你的裤子我给你洗了,应该干了,我给你拿去。”娟子说完转身出房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还要喝水吗,我再给你倒一杯来。”

  我慢慢地有点印象,娟子还在洗脸帕上沾了冰水让我洗脸,说是醒酒。然后是王晓丽副镇几个人扶我到房间的,后来就不清楚了。我看了地上,有才拖过的痕迹。房间还有刚洒过的香水味。心想真是难为娟子了。

  娟子把裤子交给我的时候,裤子上还留有一股皂香味。我朝娟子笑了笑:“不好意思,太谢谢你了。”

  “吐得裤子上全是,我放在洗拖把的水池冲了好久才敢下手洗。”说完,娟子走向窗台拿了几件东西:“这是你的钱包。”我正想说谢谢,娟子又补充道:“你清点一下,当心我拿了洗衣费哦!”

  我问道:“你和老板是几代的老表了?”

  “旁边亲戚了,只是按辈分还是一个班辈的,喊他表哥罢了。”娟子告诉我,王晓丽是姐,她和王晓丽是共娘不共爹生的,和她同父母生的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你还有这关系?”我有些惊诧。

  “我姐不太管我们。”停了一会儿,娟子又说道:“不过,我姐对我还可以。要不,我不会得到这里来做事。”

  娟子说:“父母年纪大了,在家干农活,只能维持他们的生活。妹妹在上大学,我打工的钱全给她了。哥不争气,一天到晚想争大钱,正事不做,连侄子都要我父母养。嫂子说是去打工,几年都没了音信,可能是跟人家跑了吧!我哥可能要到镇上来做事,还要你多关照哩!”

  “王晓丽也太不负责了。”我说。

  “这是我家里的事与她有多大关系。心情好的时候,她看看我妈。不过她对我还可以,到这来做事就是她安排的。”娟子再次说到王晓丽的好。

  娟子一下子就两次说到王晓丽对她还可以,也许王晓丽对娟子还真的可以吧,我想。与娟子的一席话拉近我们之间的许多距离,觉得娟子比她的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

  三

  我与娟子同居了。

  后来,娟子才告诉我,这是她姐王晓丽的意思,说“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与政府的官员们挂上了,腰肝就硬了,没有哪个敢欺负人。说这年头,做叫化子都要个撑腰的,否则地盘就被别人抢了去。其实,我不是什么政府干部,王晓丽肯定给她讲了,我懒得再说。我和娟子是同一年出生的,老话讲“同年夫妻不长久”,在家乡还蛮忌讳的。既然娟子愿意,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这才想起,和娟子的前前后后。那天晚上卷卷毛请客喝了几杯,有了酒意但没有醉。相当于酒驾吧,还没有到醉驾的程度。卷卷毛要我和娟子一起到杂物间去拿酒,走在前面的娟子扭动着两瓣小屁股,让跟在后面的我心猿意马,加上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更是让我春心萌动。我故意碰了一下娟子,娟子以为我看不见,很自然地牵着我,还提醒我“小心,别摔着了”。黑暗中我吻了娟子。这可是我的初吻哦。娟子可能也与我一样,因为她的动作也不熟练。

  那天夜里,我到娟子的房间呆到十二点才离开的。这里就不好意思将过程说出来了。娟子没有喊叫,一直笑着。事后,娟子很认真地看我说:“从现在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第二天,娟子告诉我,她表哥同意我搬到酒店和她一起住。没有女人想女人,真正有了女人一下子还适应不了。不仅生活规律改变了,还要强迫自己喜欢不喜欢的东西。白天还好过,到了晚上六神无主,书也看不尽,表哥给我的成人高考复习资料,以前每个晚上总要看十几页且过目不忘,现在总是感觉焦躁不安,看不进书也睡不踏实。一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了,便跑到隔壁小卖部买了两瓶啤酒喝。卖啤酒的是位光头,姓吴,人们都叫他吴光头。一个人在那精精乐道地看着棋普摆象棋。我好奇地问道:“找个人和你下棋啊,你一个人怎么下?”

  吴光头头也没有抬,说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和水平差的人下,把我的水平都搞差了。”

  “你一个人这样摆棋就遇到高手了?”

  “是两位高手在下,我只是替他们摆摆棋子罢了。”吴光头合上棋普看了我一眼说:“有时逢敌手,对局到深更。”

  我不解地摇了摇头,一口干了一瓶啤酒。

  站里的小刘辞职了。其实小刘比我还大一岁,大家这样喊他,我也就这样喊他。小刘和“衣衣不舍”的服装店老板小张好上了。小张喜欢唱歌,且有一副好嗓子。店里的音响放整天,小张就跟着音响唱整天。小刘也喜欢唱歌,可能是有共同爱好吧,便走到了一起。小刘说,干林管,没几个钱又还起早摸黑的,这样辛苦,还不如自己干。帮女朋友进进货,守守店,比干林管还轻松些,且收入并不比干林管差。

  其实,我挺舍不得小刘走的。小刘在站里主要负责内勤,少有外出检查,他为人正直做事利索,字写得好又快,大部分笔录都是他做。一次,小刘遇到一位卖椽皮的老人,他不但不抓,还要人家快点走,事后被站长老杨知道了,在会上批评他,他一言不发。后来,小刘对我说,下不得手啊,都七老八十了,挑那一担不容易啊!如果是我爷爷……说到这小刘眼泪水都出来了……我找不出什么理由挽留小刘。见我有些伤感的样子,小刘笑了,说道:“你不同,你后台硬。还有发展前途。”

  我去找表哥一鸣汇报小刘走了的事。顺便把我和娟子的事也说了。一鸣的办公室我还是第一次去,挺气派的。一鸣沉没了好久,然后又翻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看了看,站了起来。当一鸣拉开书柜下面的两扇门,我傻了,里面全是高档烟酒啊。办公室里竟然有这些东西?一鸣选了两条“芙蓉王”和两瓶茅台交给我:“有权有世就有人朝你,没有了什么也没有的。”

  我诡秘地笑了笑,说:“我都是娟子住在一起了,还能怎么样?”

  “不一定。”一鸣很老道地笑了笑说。

  见一鸣没有回答小刘走后哪个来补缺的事,我不得不提醒:“差个人的事……”

  表哥一鸣挥了挥手:“这个好事你去做吧,由你定!”

  从表哥一鸣那提回来的烟酒我舍不得享用,我也享用不起。我对娟子说,拿去孝敬你爸妈吧。娟子算了算,这要一千多块钱哩,可以买两头牛了,我爸妈也享用不起。明天我拿去卖了,我们酒店不是有人要来消费吗?我便宜点卖就是。看着娟子那满足的样子,我内心甜蜜蜜的,心想当官真好啊——娟子突然凑近我的耳边:“给你表哥说说,我给他代卖礼品,条件是百分之十提成!”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娟子的问题。这使我想起隔壁小买部吴光头说的,和水平差的人下棋把自己的水平都搞差了。是的,娟子天天和做生意的人在一起,自己也学得生意人的精明了。

  我都不敢相信宋强会是这样子,尽管娟子多次给我提到她哥哥邋遢。宋强还没进我的办公室,一股汗臭味就先进来了,头发长胡子也长,一边裤腿挽着一边放着,提着一个尿素口贷。我问:“你找谁?”

  “我是娟子家哥,她要我到这来的。”

  “你先到她那去,我等会到那来找你。”我马上站起来。宋强一走,我马上给娟子去了电话:“要你哥理发刮胡子换衣服,否则,请他回阳中坡!”阳中坡是宋强所在的村。

  娟子接到我的电话后,逼着他哥一一照办。娟子说:“政府干部,要有政府的形象,你以为你是在阳中坡种田啊,和叫化子一样!”

  “什么卵政府干部,还不就狗腿子一个。”宋强满不在乎。

  “祸从口出,你讲话小心点,莫还没做一天就被赶回去!”

  “回去就回去,我在阳中坡种田没有哪个敢开除我。”

  见宋强剃了头刮了胡子,换上我的西装,样子还挺精神的,只是说话有些粗蠢,我想只要带带就会好的。虽然林管站也就五六个人,但到这来的都是沾亲带故的。老话讲“庙小沃风大,池浅王八多”,一点也不假,对待谁都得小心。

  宋强上班第一天就出事了。这天赶集。宋强在街上发现一个汉子在卖一担寸枋。宋强不问三七二十一就要没收。这个汉子仗着和镇长是堂兄弟关系,不怕。要宋强出示工作证。宋强说到政府去看。汉子问你认识马宗健不?宋强说管你什么马宗健还牛宗健,都要没收。汉子说你连镇长都不认识,你肯定是假的。汉子便大喊大叫:“强盗土匪大白天抢东西啦!”本身,老百姓有些仇官,对林管站的管理不满,这样一喊,老百姓便群起而攻之。立马,雨点般的拳脚将宋强打倒在地。好在有市场管理员的劝解,要不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我已安排老站长老杨带宋强,可还没干就出事了。我知道好多人在看我的笑话,我肠子都悔青了,不该叫宋强来。可世间没有后悔药吃。只能我承担着。我弄清事情的原委后,带着宋强找到镇长承认错误。没办法,想着娟子对我的好,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如果是别的人,我死活不得干的。镇长可能也听说了,见我和宋强进门爱理不理的。

  我们讲了一大堆好话,镇长才开口说话:“不就卖一根木吗?不管他是哪个的亲戚,就是普通老百姓也不能这样,老百姓不容易啊,难道你们没有当过农民吗?哦,对了,你们的身份就还是农民,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你们的兄弟姐妹啊!”镇长还说了很多,其实,我和宋强一句也记不住。镇长指着宋强说:“你的伤怎么样?”

  “他没事,我给他找了箍喽子药吃,过几天就会好。”我说。

  最后镇长才说到实质性问题,他要卖寸枋的汉子马上出院,并要求我们带点礼物到医院去看望一下,还要求我们把汉子在医院的费用结了。这事总算平息了,其实,镇长也不能做得太绝情,毕竟我是一鸣书记的表弟,如果哪天一鸣调走了,你这个镇长能不能接替当书记还要靠一鸣帮说话。这是一鸣亲口对我说的。

  处理完宋强这事,我回了一趟家。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家了,我一直记挂着,母亲的哮喘是不是好了些,还有父亲的腿痛是不是也轻了些。几个月来,也没见他们来赶集。晚饭时,父亲听说我当上站长了,很是高兴,要我把酒倒满,扎扎实实喝了几大杯,还没等我说处了女朋友的事,他就醉了。

  四

  表哥一鸣打来电话要我到他那去一下。到表哥的办公室门口,镇长马宗健正好垮着脸从里面出来。我喊了声“马镇长”,他没有应,我又喊了声,他才点了点头。原来,一鸣升迁了,调县里当副县长去了,而马镇长没有接上党委书记的位子。难怪表情像死了爹妈一样难看,我这才明白。

  因为一鸣走得有些突然,他书柜里的那些东西来不及转移,书还好办,可以明目张胆地叫办公室的人给整理。可那些烟酒就不能这样了。一鸣说,要我想法办转移到我的小屋,到时他会派人来取。他说,这些东西也不能全不要,有时乡里来客,回礼还用得上。

  或许是翻抽屉,或许是清理杂物,一鸣送给我一个大哥大。“我才用过两次,别声张。”一鸣笑了笑说:“学会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要不别人会说你没本事。”

  我强忍着泪水莫掉下来,不是因为一鸣的那番话,而是那台大哥大。六千块啊,每个月的坐机费就要六十元,占去了我工资的四分之一,且双向收费,除了大老板和领导,一般的人是用不起的。但这是身份的像征。这是我一辈子不敢想的事。

  “什么?”娟子很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我没有说话,娟子扳着指头算了算:“我们那个寨子的牛就值这么多钱。”

  一天前,我和娟子散步从“衣衣不舍”的服装店门口过,小刘硬要拉我俩进去坐坐,娟子试了件标价三百块的蓝色羽绒服。我看娟子穿着蛮衬皮肤的,说买下。娟子舍不得,说要花了半头肥猪的钱。见一天到晚娟子总是拿猪啊牛来打比方,小张笑得差不多要到地上打滚。说实在的,我和娟子处了这么久以来,还没给娟子买过什么东西。小张乐呵呵地收了我八十块钱,说不赚我的钱,算是给我从厂家带一件来。我听着心里暖融融的。心想“人熟好办事。千生不如一熟。”果然,这熟人就省去了两百多块钱。娟子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傻瓜,你以为他们标这么多就卖这么多啊,还可砍价的。”

  我笑了,为娟子的率真而高兴。

  见娟子穿着新买的蓝色羽绒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我把大哥大递给她:“把这个配上才有派头!”

  “你癫了?”

  “没癫。”

  “没癫,你用这个干么?还要吃饭吗?这可是我们一寨的牛到你耳边!”娟子没有接我手中的大哥大。娟子太实诚,不会玩假,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可以不用想事,但生活沉闷了些。如果娟子学着象电视中的款姐那样用大哥大假装呼喊两句,我会挺开心的,但娟子不会这样做。

  “两头牛又要打架了!”说到猪牛娟子就高兴。我一边说一边把被子扯开,这一晚我们弄得动静很大。在全是猪牛羊的地方,我俩也和猪牛一样,什么也不顾忌。直到最后我筋疲力尽了,还摸着娟子的乳头睡去。

  春节我开着站里的双排座回乡里过年。一年来,每天坐着双排座这里跑那里转,便偷偷跟司机学会了开车。虽然我还没有取得驾驶证,但在技术上是没有问题了。再说,在乡下开车也没有交警检查我的驾驶证。眼镜和我一起回去的。他买的东西比我多,都是一些日常的甘蔗柑橘之类的乡下货。而我带回去的都是烟酒之类的高档货。眼镜说,这就是老百姓和干部的差别。我谦虚地说,我也还是农民。

  眼镜说,春节他最忙,把这些年货送回去后,还得到各村跑跑,趁春节一家人团圆,照全家幅。问我愿不愿去,二十块钱一天请我。说实在的,我想跟着眼镜去跑跑,钱不钱无所谓。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堂堂一个镇的林管站长,挨家挨户去照相赚钱,有失面子。

  天井寨还是老样子。只有树槐家将吊脚楼拆了改建了砖房子,但村里人不佩服,因为钱是他两个在外打工的女儿给的。女孩子在外面赚了钱,人们总是往那些事上面去想。春节期间与往常一样,赌博成风。考虑到我的身份问题,我没有参与。第二天起床,发现院子旁的几棵半大的果树被人砍了几刀。那意思我明白,是说我看不起人。父亲很生气,但大新年的,不好怎么发着。只好忍气吞声地对我说:“在外面混,一定要混个人模狗样出来,像一鸣那样当县长给他们看看。”其实父亲不明白,我只是林管站的一名临时工,连体制内的饭碗都还没得,要做到一鸣那劲,还远着咧!

  眼镜一直忙着,直到正月初二我离开天井寨也没有见上他一面。老话讲“正月初二拜丈母娘——正适时。”正月初二一大早我就去阳中坡娟子家。娟子到镇上来接我。我老远就看她等在路边,寒风中,娟子穿着蓝色羽绒服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挺精神的,我还没发现娟子这么漂亮过。娟子脚边摆了好多东西,有两瓶酒和两条烟是我从一鸣那得来的,当然不是很好的那种,稍微好一点的就被娟子卖了。还有就是粉条、豆腐皮等散装食品。很有可能是卷卷毛觉得餐馆一时吃不了送的。依娟子的性格,我知道,她是不会花钱去买这些东西。

  “丈母娘爱郎(女婿),小孩爱糖”。得到丈母娘一家人的热情接待我就不说了。因为阳中坡和我们天井寨一样同属于侗族,许多习俗都是相同的。如“不落夫家”的习俗。就是指当女子怀孕后才正式定居夫家,因此,女子的孕育既是夫家大事,也是娘家大事。女子怀孕了,娘家才认真准备嫁妆,夫家才认真布置新居……因此,我和娟子的同居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丈母娘是认可的。

  几天不见,宋强又胡子拉碴的,象毒瘾发作又缺少毒品一样萎靡不振。我从旁边了解才知道,林管站发的一千多块钱的奖金,被他一个晚上输得精光。“钱壮人胆,风助火威”。没了钱,肯定就没有精神。这怪谁呢?

  五

  正月初八,林管站上班的第一天,我召集大家开了个收心会。分管副镇长王晓丽也来参加我们的会议,讲了一些来年的工作要求,点名批评了宋强去年在执法过程中和人家打架那事。这无疑是给了我一耳光,但我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忍气吞声。当然,这也证明王晓丽大公无私,毕竟,她和宋强还是共一个妈生的咧!王晓丽还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百块钱的红包,说是给大家拜个晚年。还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然后,大家一行往卷卷毛那喝酒去,说还没过十五,年还没过完。

  还没过十五,政府的干部们大都是这里喝酒那里吃饭,没干什么正事。我一天到晚都窝在娟子那里。因为还没过十五,酒店里也没什么生意。和娟子呆在房间里无聊,就想着男女间的那点事,有时大白天的两人也掀开被子来一盘。娟子说:“老话讲得一点不错,‘饱暖思淫欲’,你就是典型。”这是我和娟子这么久来,听到她说得最文雅的一句话。说得最不斯文的是说我跟畜生一样只晓得抽插。娟子尽拿动物来打比方,有时想起觉得好笑。

  这天早上,我和娟子刚做完那事,娟子还四仰八岔地躺在床上回味,我起了床。在窗台前用电动剃须刀剃胡须。透过窗子,发现对门一家卖家具的店子开业。一男一女在那忙活着,我猜想那应该是一对小夫妻。男的长得高大,英俊,女的虽然没有男的那么高,但也是高挑身材。男女的脸特别像,真的是有夫妻相。俗话说,相由心生,长着夫妻相的伴侣像是印上了特殊的符号,互有默契地共度漫漫人生。我扭头看了看床上的娟子,头尖额小脸窄眉短。回过头看了看镜中的我,天亭饱满颚壮腮肥。

  “我们怎么没一点夫妻相?”我说。

  “我妈讲过,天天在一起,慢慢的就象了。”娟子没有睡着,眼睛也没开地回答我。

  按规定,做家具卖我们林管站是要管的,如果是卖成品家具也要到林管站备案。我观察了一下,发现是用卡车拖来的,全是成品。

  吃过饭,我逛到新开张的家具店时,发现门口挂了个牌子“兄妹家具店”。“那男的是你哥啊!”我这样和那妹子打招呼。

  “是的,他叫马文我叫马静。”妹子笑起来甜甜的,脸上漾出两个小酒窝。我有些失悔,不该那么草率就跟娟子舞在一起,世间好女子多得很啊。可现在晚了。按天井寨的规矩,把人家的黄花姑娘睡了又不要人家,如果在解放前,那是要被装猪笼里“沉塘”的。当然,现在是法制社会,是不会这样了,但道义上过不去啊。

  这天夜里十一点钟了,我还在跟小买部的吴光头学下象棋。棋正下到兴头上,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喊我。我跟吴光头没有学多久,但进步很快。我说等我下完这盘。娟子说等不及了,出大事了。

  娟子把我扯离吴光头的小卖部丈把远,才语无论次地说:“出事了,宋强,红玫瑰发廊,被派出所抓走了。要交两千。”

  “人现在在哪?”

  “宋强把电话打到酒店里来找你。你不在。我接了。不知他现在在哪。”

  镇上的红玫瑰发廊有色情服务。小刘离开林管站那天,小刘请客,我和小刘去过一次,服务员问要不要全套服务。我问全套是什么意思,服务员说就是那个意思。我和服务员都笑了,双方都明白。老话讲“远嫖近赌”。怎么在家门口做那样的事呢?只有宋强这哈胞,不晓得天高地厚。虽然我们林管站和派出所同属镇政府的“七站八所”,但人家派出所是“正规军”,我们林管站属于“土八路”。我去求所长,他不一定买帐。我只得去找王晓丽,再怎么也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听完我的汇报后,王晓丽要我准备一条好烟一瓶好酒。是以前一鸣留下来的,烟是“芙蓉王”酒是“酒鬼”,算起来也是好几大百块钱了。王晓丽是副镇长,她出面,效果当然明显,十几分钟宋强就出来了。

  我十分生气:“要干就好好干,不干就滚回去!”

  宋强分辩:“派出所的不是人,老子又还没……”

  杨老站长则安慰起我来:“放心,至少有三个月老实。凡属于被派出所抓了现形的,见了女人三个月内没有反应,硬不起来。”

  我反问道:“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杨老站长知道说上当了,没有回答我。

  果然,宋强真的老实多了,第二天就提出在街上开个专卖斋猪肉的小餐馆。说先把架子搭起来,慢慢做。我给他起了个名叫“宋记斋猪肉饭馆”。

  这天接到内线报告,有一车无证的木材要从镇上往贵州境内去,现正行驶而来。我带着林管站的人正蹲在街边的马路上等车子的到来。政府的秘书跑来喊我,说书记找我有事。新来的书记姓朱,全体机关干部见面会上见过一次面。后来就消失了一样,三个多月了没见过他一次。突然找我会有什么事呢?我一路走一路想。到了政府才知道表哥一鸣来了。在政府的食堂里,朱书记正陪着表哥一鸣一起喝酒。说是政府食堂,和酒店的包房没有什么两样,是表哥一鸣当书记的时候建成的。表哥一鸣拍了一下朱书记的肩膀:“这是我表弟小艾,现在是你的部下,林管站站长,望你多多关照!”说完表哥一鸣示意了一下,要我敬朱书记的酒。我不光给朱书记敬酒还给桌上的每位都敬了一杯。

  表哥一鸣剃着牙签走出包房的时候,对我说:“最近有一次考干的机会,全市事业单位招十个,你至少要进入前三十名才好帮你,因为一比三这样确定考察对象人数。我给你带了些复习资料。”说到这,便向他的司机招手:“把尾箱那捆书拿出来。”

  我住回到镇政府的房间里,和当初住到娟子那一样,又有些不习惯了。但想着自己的事业,还得出一把汗。就如当初高考一样,那时是出了不少力的,只是基础太差,没办法的。如起楼造屋一样,基础差了楼哪还起得高呢?但现在不是找理由的时候,基础差自己想办法补啊,加几个柱头也行。

  我和娟子义定,每星期只能去她那两晚。她不来打扰我。可我人在房间里,心不在啊,满脑子浆糊——一塌糊涂,看不进去啊!

  六

  市场上,宋强看到一中年妇女带着三四岁的小女孩在卖一根杉树。宋强吸取上次的教训,一个人不执法。看着女人那样子,也没有想要没收她的树的意思。便靠近那妇女说了句悄悄话:“你要注意啊,不能明目张胆地卖。林管站的看见了要没收的。”妇女看了看宋强,觉得他不像坏人。宋强说:“我就是林管站的,你快点扛走吧,一会儿他们来了真要没收的。”正当宋强与这妇女说话时,被宋强的一位同事看到了,还以为宋强一个人在那做这位妇女的工作,走了过来训斥:“有什么好说的,没收!”

  “孩子生病了,没钱买药,才把家里的一根凉麦竿扛来卖了。”

  “少废话,来卖树的都有理由。”

  “要没收我就到你家吃饭去!”妇女拉过瘦弱的小女孩。

  “撒泼是啵?我们看得多了!”

  “哎呀,给你说你不听,你看——”宋强还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扛走!”

  宋强很不情愿地扛起那杉树。宋强和同事往政府大院走。那女的真的跟着来了。

  到了政府,宋强他们走哪,那妇女就跟到哪,一句话也不说。

  宋强见甩不脱,只得喊她到办公室做了个问话笔录:

  “什么名字?”

  “肖艳青。”

  “哪里人?”

  “长冲湾村二组。”

  “家里几口人?”

  “两口。”

  “哪两口。”

  “站在你面前这两口。”

  “你老公呢?”

  “三年多不见了,不知死到哪去了。”

  ……

  我没有看完宋强做的笔录。就一根还不值十块钱的小杉树犯不着没收,更犯不着做笔录。我经常讲,对这样的小问题批评教育一下就算了,可是站里的同志们较劲,我也不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既然逮到了,也没有多大的处理。没收了事。一般的人吵两句也就走了。我不是很在意。

  下午副镇长王晓丽带领我们到“兄妹家具店”检查,看他们有没有加工家具。“兄妹家具店”只卖不加工。林管站管不着。晚饭我邀王晓丽到宋强的“宋记斋猪肉饭馆”去。没想到,我走进宋强饭馆的时候,那个叫肖艳青的妇女正在叫她的女儿喊宋强做“爸爸”。小女孩怯怯地看着宋强,不敢喊。

  宋强黑红黑红的脸有些激动,笑笑的看着小女孩。

  见到我们宋强有些不好意见。我开了句玩笑:“福也来,命也来,讨个老婆带崽来。”

  杨老站长讲,下午他看到宋强带着小女孩到医院去打针,还以为是他的孩子。肖艳青把女儿放在宋强的床上睡,他俩就在餐厅的沙发上干了起来。杨老站长说,肖艳青当时就哭了:“今后哪怕讨米,我俩也要一个站边门”。这是海誓山盟的表态,意思是今后遇到任何困难都会在一起面对。说到这,激情以来了,两人又做了第二道。要不,中午怎么会关那么久的门。

  杨老站长绝对是猜想的。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像她亲眼所见一样,也就没有哪个驳斥她。我搭了杨老站长的腔,你不是说宋强在三个月之内见了女人硬不起来吗?这回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了吧!在场的人都笑了。

  从此,“宋记斋猪肉饭馆”正常营业了,肖艳青成为饭馆的老板,帮手是宋强。宋强变了个人似的,比往天勤快多了,每天跑上跑下,忙里忙外。加上我的一些协调作用,生意还是不错。

  我一个人呆在政府的房间里,其实很少有看得进书的时候,往娟子那里跑,我又怕娟子说我的不是。实在呆不住了,就一个人在街上逛逛。这天,我逛到了“兄弟照相馆”。我看到这块牌子,感慨颇多。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后,我敲了门,可门敲了好久,眼镜才开。

  “老半天不开门,我还以为和女人在忙活着咧!”我说。

  “贵客啊,今天怎么舍得走!”我站在黑地里,眼镜看不见我,听到我的声音才知道是我。

  眼镜把我让进屋后,马上转身进了暗室:“我把照片从药水中捞出来。再来陪你坐。”

  我明白眼镜老半天不开门的原因,原来他在洗相片。

  我俩来到街头的夜市摊上,我和眼镜要了几盘凉菜和几瓶啤酒。

  眼镜说:“目前生意还可以,但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大城市有数码照相机出现了,很快就会普及到乡下的。”

  我是第一次听说数码照相机,追问数码照相机是什么意思。眼镜一一地给我解释。眼镜还给我说,用数码照相机照相,你站在天井寨的照片,经电脑合成后,可变成在美国五角大楼前,而且还看不出痕迹。现在的特技什么的,有了电脑合成后都不算什么了……

  听眼镜这么一说,在乡镇开个小小的照相馆确实是没什么出路了。便问他有何打算?

  眼镜有些深沉起来。叹了口气:“不知这个想法现实不现实。”

  “对我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我给眼镜的杯里倒满了酒。

  “我想重操旧业。”

  “画画?”

  “对!”

  “我想到北京去拜一位画家为师,专攻国画山水。”

  “那些学美术的大专院校毕业生多的是,你这样……”

  “大专院校教的只是基础美术,拜师学艺本身就是学美术的传统。”

  “哪来这么多钱?”我是知道眼镜的家底的,如果有钱,他爹早就让他复读再考了。

  “我积了些。然后在街头卖画可能也会有些收入。”

  我疑惑地看着眼镜。

  “我临摹了这位画家的画一年多了,我相信,在他的指点下,我会进步很快的。”眼镜一口将杯中的酒干了,用杯口照了我一下,示意要我也干了。

  ……

  我是被尿涨醒的,一觉醒来大天光了。眼镜还在睡。在“兄弟照相馆”我原来睡的那间房,现在成了眼镜的画室。我真的不敢相信,堆在那里的一堆画出自眼镜之手,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七

  县卫生局的下来检查,宋强的饭馆被查封了。宋强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三口人明显不够。我说想想办法做点别的什么吧。宋强说他想做电火厢来卖,一个电火厢卖三四百块钱,成本还不到一百块钱。这使我想起“兄妹家具店”卖的电火厢,做工精细,设计科学。电火厢这两年时间突然就流行开来了,以前烤火用的是木炭,不仅灰尘满屋,遇上有烟头的柴脑壳炭,还搞得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熏得眼泪婆娑。用上电烤厢后,不仅没有灰尘,而且盖上被子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啊!因此,电火厢十分行销。电火厢不复杂,做起来很简单。一天时间不到,宋强就给林管站做了一个。大伙都觉得还可以。于是,宋强就把“宋记斋猪肉饭馆”的招牌取下来了,换成“老宋电火厢专卖”。

  宋强白天上班没空,晚上在“老宋电火厢专卖”加班。基本上是一个晚上能做成一个火厢。因为,白天肖艳青帮他把粗料加工了。吃过苦的女人,哪样都还能干。火厢里的缠电阻丝什么的基本上是肖艳青的事。做成了十多个,可一个也卖不出去。我说,卖不出去是有原因的,你到对门看看人家“兄妹家具店”的做样啊!宋强说,同行是冤家,哪好意思去看啊!我只好带着宋强一起去参观。马静笑着说:“这又不是我们做了,你们看吧!”宋强量了火厢的尺寸,打算照葫芦画瓢。马静浅浅的小酒窝很是迷人。

  果然,宋强按马静卖的火厢尺寸改进后,生意好了很多。当然,比起马静他们的生意来,他还远远赶不上。其实,这样很不错了。每天早上,肖艳青早早起来,做了早餐,一家三口吃了,再送女儿去幼儿园。宋强去上班,肖艳青在店里清清料什么的,为火厢上上油漆,缠缠电阻丝什么的,他们的日子过得还舒坦。宋强自从和肖艳青绞在一起后,讲究多了,不光衣服称吐了,胡子也天天刮得干干净净的。他俩打算等生意正常后,把宋强的儿子也接来上幼儿园。

  每天晚上我都强迫自己看书,可眼前不是想着这样就是幻想那样,一句也看不进去。来到院子里转了转,发现王晓丽一个人在散步,她略施粉黛,头发才做过,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见到我,淡淡的一笑。我也笑了笑算是回应。

  夜里十点钟了,一身酒气的表哥一鸣推开我的房门,我有些惊奇。表哥一鸣先开口了:“复习得怎么样?”

  “总是看不进书啊!”

  “这有几套上次考过的试卷,我给你带来。”

  我准备说声谢谢。表哥一鸣又开口了:“一边看书一边写写啊,这样效果会好些。”

  “我走了,还有事。”表哥一鸣说完就转身出门,我要送送他他也不让。

  “你没带司机来,又喝酒,开车小心点哦!”我说。不知表哥一鸣听见了没有,他没有回答我。

  我的窗前正好能看到大院,一鸣并没有走,而是进了王晓丽的屋。发现王晓丽的身影在窗口晃了一下,窗帘就阖上了。这时,我想起,王晓丽曾要我喊她表嫂,莫过她和一鸣真的有一腿?我不敢往下想。

  表哥一鸣长得帅气,继承了我姑父的体魄。在我的记忆中,姑父比表哥长得还高大,可惜死得早了点。姑母改嫁没有带表哥去,怕继父代不得他,把他送到我们家来。表哥很能干,在我们家生活那么多年,把该我做的好多事,都他一人包了。表哥考上了大学,毕业分配在县政府当秘书,没几年就到我们镇来当党委书记。现在又当上了副县长,算是年轻有为了。

  表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爹经常这样说。他不仅把同母异父的弟弟安排在电力公司工作,把继父和母亲也接到城里一起住。

  我们村上的老秦,种了几十亩西瓜卖不脱,在家急得团团转,找到我父亲:“叔啊,你外孙当县长,帮我想个办法吗!”在我们天井寨,老秦算是肯做的了,早几年种烤烟也是几十亩。因为烟站收了烟打白条,才改种西瓜。看着老秦那可怜样,我爹一个电话打到一鸣那儿:“一鸣啊,能不能帮一把,就是你小时候天天逗你那个老秦,几十亩西瓜卖不出去啊!”第二天,一鸣要县财政局派个车将老秦的西瓜全买走,作为福利分给每个干部职工。

  老智和一鸣一块长大的,他儿子初中没毕业,十七岁了,整天在村子里闲逛。老智找到一鸣:“老哥硬是没有办法,把你侄子安排一下吧!”

  一鸣为难了:“送他去学门艺吧,我出钱。学炒菜还是学修车,这两行都还不错。”

  老智的儿子选择了修车,干了不到半个月,嫌那活又赃又累,不干了。走的时候,还在人家墙壁上涂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又过了半年,老智的儿子在深圳因为抢劫被抓了。老智来求一鸣:“看在老哥的面上,救侄儿一把。”一鸣没有听从老智的,后来老智说一鸣这人不怎么地。天井寨人骂老智不讲良心,连一鸣继父那个村的人都讲老智不讲良心。看来一鸣的根基深啊。

  八

  县里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决定展开一次全县性的木材大清查。首先从加工企业查起。宋强这个“老宋电火厢专卖”是第一个关门的,因为他什么手续也没有。再说了,现在过了清明节,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也没几个来买火厢了,关门也就关门吧。见我们去,马静赶忙起身迎接。走到里间,发现马文在刨一块板子。

  我问:“你不是说只卖不加工吗?”

  马文答:“我没有加工,只是修补。”

  宋强拿起门后的几块杉木板就要走:“无证加工,没收!”

  马文拿起手中的刨子就要砸过来,幸好马静死死地按住马文的手。否则,宋强的脑壳要去一个大窟窿的。

  看到宋强把几块杉木板丢到车上,同去的都说他:没必要这样,都街边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妈的,搞不成,大家都莫搞他。”宋强明显是不服气,是在报复。从这一刻起,我就猜到,哪一天宋强要惹出事的。果然,那天林管站的老杨过生日,大家在卷卷毛那喝了几杯。宋强摇摇摆摆地回他那个关了门的“老宋电火厢专卖”店去。见宋强那样子,我提出送他回去,他不要我送,后来站里还有两位陪我一道送,说还要去宋强喝两杯,宋强才同意。宋强正要开门的时候,听到“兄妹家具店”里传出“哗哗”地刨木声,宋强说:“没错吧,我说他们加工就是加工。”

  “这时候下班了,要查明天再来吧。”

  进了门,没有看到肖艳青,我问:“嫂子不在?”

  “她回去看她爹,她爹病了。”

  毕竟,我与宋强是亲戚,大家讲还要来他这喝一杯,我便主动看了看他家里的冰箱。可对门“兄妹家具店”的锯木声传来,宋强忍不住了:“我去看看。”

  马文根本不买宋强的帐,拎着一把斧头追着宋强,我一把拽住马文的衣衫,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和马文一起摔倒在地,斧头甩了出去。但是马文一下子就爬起来了,黑暗中找不到斧头,他扯了根凳子,横扫过来……

  我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娟子守在床边,眼睛红红的,胸部、脚上插满了管子,手上打着点滴。头有些痛。我发现娟子瘦了,一脸的疲惫与恐惧。我动了一下,娟子笑了:“醒了,你终于醒来了。”护士马上说:“不要动,好好躺着。”娟子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头上缝了六针,左手掌缝了四针,身上好多地方刮伤……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左手和头部缠着纱布。

  “还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医师说,问题不大。”

  “你哥呢?”

  “他没事。”娟子说。我想,如果不是我拉着马文,他可能命都没了。如今却是我躺在医院,他到自在。

  “那小子?”指马文。

  “跑了。”

  病房里摆满了鲜花,来看的领导一波接着一波。先是镇政府的领导。接着是县林业局的领导。再接着是县政府的领导。和电视里放的新闻一样,领导说:“好好养伤,我们林管站这支队伍是靠得住,用得着,素质高的队伍。”领导又对医务人员交待:“一定要用最好的药,选技术最好的医生,让病人尽快康复,尽早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在此之前,副镇长王晓丽就开了会,统一了口径:遇到暴力抗法。当天下午,院方做出了调整,把我调了个单间,有空调,有电视,有沙发,还有单独的厕所。对这样的环境,娟子很满意。

  天黑的时候,宋强和林管站的几位都来了,带来了我平时喜欢吃的,摆了一茶几。宋强点了一支烟:“他妈的,他要是跑慢点,老子一砖头砸死他。”

  “还好意思讲,都是你惹的祸。”娟子说。

  我动了一下,头痛得很,没有一点喟口。

  一个星期后,我能下床走动了。食欲也还可以。觉得没什么大碍了。我说回去休息吧。第一个反对的就是王晓丽:“回什么回?莫说还没好,就是好了都还要在医院里住一段。”

  娟子帮我把复习资料也带来了,这样很好,我什么都不耽误。上午打两瓶点滴,下午基本上没什么事,娟子白天忙她的,晚上来陪我。有时觉得呆着慌,我到街上转转。一天,我在街上发现一个背影象马静,等我走近,那女人一拐,不见了。“兄妹家具店”的招牌还在,但大门紧锁,布满了灰尘。

  我住院的第二天,马静送来了五千元,一星期后又交了三千。都是马静交到派出所后,由派出所交到医院来的。派出所的说,暂时停业,等马文归案后再处理后面的事。

  表哥一鸣也来到医院看过我,送了我一个花篮,说:“要学会保护自己,风头要出,但不能出过头。”

  我说:“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你还要多多帮助啊!”

  “还是攒劲复习吧,争取一次过了,今后就好办了。”表哥一鸣走的时候,还送了我六百块钱。

  这天,娟子和往常一样,晚上又到医院来陪我。一进来,嘴就笑个不停。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吃了笑药啦!”

  “告诉你天大的一个好消息。”娟子一脸神秘。

  “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我有些忍不住了。

  “肖艳青有了!”娟子用手在我鼻子上点了一下。

  “有了什么?”我一脸茫然。

  “怀孕了!”娟子一本正经。

  “宋强有了一个崽,肖艳青也有了一个女,他们再生就要违法了呢!”我说。

  “大不了不做你这个林管员。”娟子一脸不屑。

  “养那么多,压力也大啊!”

  “你以为餐餐要吃黄金啊!只愁不养,哪愁不长。到时还不是一样的要长大。”

  我的左手还不能沾水,每次都是娟子帮我洗澡。洗澡的时候,我开玩笑说:“你哥也是,不采取一下措施,他是故意让肖艳青怀孕的,这样好拴住肖艳青。”

  “你以为都象你一样,老奸巨猾的。”

  “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

  我搂住娟子亲嘴,这是住院以来,第一次亲娟子。想要了。

  娟子说:“你伤还没好咧!”

  我说:“那地方又没受伤!”

  九

  第二天,我还在睡觉,马静来了。尽管显得有些疲惫和憔悴,但依旧是那样的美丽动人。我以为是幻觉。我定了定神,才发觉是真的。我一轱辘爬了起来。

  “打扰了,不好意思。”马静淡淡地一笑,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还是那样的迷人:“好点了吧!”

  “好了,我准备出院。”我起身给马静倒了一杯茶,茶叶是王晓丽来看我时送给我的。

  “对不起,”马静的泪水就开始掉下来了:“其实,我来过好多次了,不敢进你这个房间,今天,我在外面观察了好久,发现屋子里只有你一个才鼓起好大的勇气走进来。”

  我扯了一张纸巾递给马静,说:“没关系的,你看,我现在什么事也没有了。”

  马静擦了一下眼睛:“其实,我哥心挺好的,就是性格有些刚烈。他说他就是饿死也不回这鬼地方来了。”

  马静还告诉我,她哥当晚走得急,摔了一跤,头部也缝了十一针,怕派出所找他,他不敢住院也不敢呆在家里,现在还躲在亲戚家中。她说,她刚到过派出所,补偿问题派出所要我们自己谈。至于对她哥的处分那是下一步的事。说完,马静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迭钱出来,说:“这是六千,你先拿着。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们做得到……”

  “我没什么事了,钱你收着,我马上就可出院!”我挡了一把马静,刚好摸好她的乳房,我就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心想比娟子的要大很多啊。可马静完全没有感觉,不当回事。

  “我问了,你垫交的医药费还有多的,你去帮我把出院手续办了吧,我马上就可出院。”我一边说,一边从后背推着马静出病房。马静几次返过身来,说:“我不是那意思,你好好休息吧!”

  我便大喊了一声:“护士,麻烦给七号床办出院手续。”

  “好!”走廊上一位医生应了一声,刚好是我的主治医生。

  我正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小刘来了,手里提着鲜花和营养品,见到我很抱歉:“真不好意思,我前段在进货,刚才回来,听说你住院,就马上赶过来。”

  见马静还在门外等着我,我把小刘带来的营养品交给她:“你回去吧,把这个送给你哥。”

  “不不不,这怎么行呢,我都还没买东西来看你!”马静推脱。

  “我家里堆成山了,小刘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是送给你哥又不是给你,你怎么能随便替他作主呢?拿着吧!”我强行塞到马静的怀里,又推了她一把:“你回去吧,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哥的事你放心好了,我会给派出所说清楚的,不会为难他。”

  马静的眼泪水又要出来了,我又催了一句:“赶紧走吧,后会有期。”

  马静走后,小刘邀请我到一家狗肉馆坐坐。小刘说:“狗肉能够大补,有利于我恢复。”

  我说:“我早恢复了。”

  小刘使了一个鬼脸:“你是怜香惜玉。遇上别的不在医院里住上一年半载,放他过手。”

  “现在都不容易啊!”我吃了一筷狗肉后说:“贤文上讲,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小刘一杯干了,见我还没干,说道:“喝啊,喝杯酒窜窜骨好得快些。”

  “不行,我吃起消炎药的,哪能喝白酒。”

  小刘没有强行劝我,自己又倒了一杯,脸有些红了,感叹道:“这年头乱了套,哪里有奶就是娘。管他闲文还忙文咧!只讲钱,别的都不讲了。”

  小刘说,一次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来他那买衣服,看上了一件皮衣,问我多少钱,我说三百,她说少点行不,我说最少出得一百八。她把我拉到里间,在我耳边悄悄说:“我让你睡一下,这件衣给我。”

  “骗人吧?”

  “骗你是杂种!”小刘加重了语气。

  “你做这行好啊,又赚钱又还有路子!”我调侃道。

  小刘傻笑。

  “后来呢?”我问。

  “那怎么可能呢?这样的人你惹得起啊,之后她天天到你那来,你下不得台。”

  我没有表扬小刘的觉悟也没有批评女孩子的轻浮。心里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在弥漫。一天前,父亲来看我,说屋坎下三叔的孙子死在了深圳,很有可能是吸毒。春节期间,我还看到三叔的孙子带了女朋友回来,三叔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说:“这回他放心了,终于有个人管他了!”一年前三叔的孙子因为持刀抢劫,找过一鸣,一鸣找了他法院工作的同学,花了三万多块钱才从牢子里弄出来。

  父亲一再叮嘱,出门在外,做事要三思,一定要小心啊,小心行得万年船。

  晚上,娟子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我在医院,问医生,说我出院了。娟子有些生气:“怎么就出院了呢?”

  我懒得跟她说马静来过的事,扯谎说:“医生说我好了,不再给开药,要我出院。”

  我回到政府的房间,来串门的不少,看似很关心我的伤情,但我总觉得假惺惺的。有的说我白了胖了,有的说我阳气还没有完全返过来。王晓丽说,她已经给综治办的说了,请求县政府给我记功,颁发一个见义勇为奖。

  我笑了笑说,还是莫报算了,之前我看过一个报道,说三名偷车贼在无锡偷盗电动车时被发现,逃跑时发生交通事故,一人受重伤。事后,受伤的偷车贼邵某将当时见义勇为的市民詹先生告上法庭,称詹先生多管闲事致自己受伤,并提出15万元的赔偿。

  王晓丽说,还有这样的事?猪八戒倒打一耙。这位小偷真够勇敢和脸皮厚的。不仅没有自认倒霉,还把见义勇为者告上了法庭,那意思是我又没有偷你的东西,你何必要多管闲事?你如果不多管闲事,我又怎么能闯红灯出事故?你不仅要认我的“医疗费”,“精神损失”,还要赔我的“误工损失”。就是说这一摔伤,耽误我多少工夫,少偷多少辆电动车呀?……

  九月底的一天,马静来搬家了。请了一辆货车把所有的家具全搬走了。

  “招牌不要了?”

  “不要了。”

  “搬到哪去?”

  “找个仓库放起,放在门面里租金贵啊!”

  看着马静远去的背影,我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

  宋强马上给房东付了租金。肖艳青也来了,嘴里吃着柑橘,有滋有味的。表面上还看不出肖艳青的肚子有什么变化,但从吃象上看,肖艳青像是怀了。这季节也有柑橘卖?真他妈怪。我心里骂了句。宋强便吆喝着林管站的兄弟们帮忙,把“老宋电火厢专卖”店里的东西搬过去。我问“兄妹家具店”的招牌要取下不?宋强飞舞着一只大手:“不用不用,人家用这个招牌生意好,我用也一样好。都是一男一女在经营。”肖艳青大口吃着柑橘,抽出时间说了句:“赶快进货,马上就到季节了,要不搞不快。”我知道,肖艳青说的进货是火厢。

  看着宋强忙的,我觉得,我在那有些多余。

  十

  多少个黄昏,在政府大院的背后,我采着夕阳,背诵着“上层建筑是指建立在一定经济基础之上的社会意识形态以及相应的政治法律制度、组织和设施的总和。上层建筑是一个复杂庞大的系统……”多少个清晨,楼脚老潘喂的那只大公鸡把我喊醒,在它的歌声中,我一遍又一遍默记着“《离骚》是战国时期著名诗人屈原的代表作,是中国古代诗歌史上最长的一首浪漫主义的政治抒情诗。诗人从自叙身世、品德、理想写起,抒发了自己遭谗被害的苦闷与矛盾,斥责了楚王昏庸、群小猖獗与朝政日非,表现了诗人坚持‘美政’理想,抨击黑暗现实,不与邪恶势力同流合污的斗争精神和至死不渝的爱国热情……”

  我没有想要到上层建筑那里去,也没有屈原那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改变我的“身份”,不要我每个月从家里扛一袋米交到政府食堂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一次又一次失败了。

  五年后,当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物非人也非了。除了食堂的大师傅我认识外,政府干部我一个也不认得了。政府门口的稻田现在改建成了农贸市场,我住的那栋小木栋早已拆除建成了贴着磁砖的电梯楼。还有院子里我亲手栽下的桂花树,如今也已高过了二楼。

  那天我带着林管站的几位同事从昆明旅游回来,刚进院子,镇政府的秘书就把我拉到一边:“听说你表哥一鸣出事了,你问问,不知是真是假。”

  我愣了一下。心想,一鸣出事,这是许多人都盼着的事。可秘书不可能,我知道他是一鸣把他从财政所调来的。按官场的划分来说,他应该是一鸣的人啊!我马上打了一鸣的手机。关机。我打他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我打表嫂的扣机,她没有回。难道一鸣真的出事了吗?

  我没给任何人打招呼,开着林管站的车往县城跑。一鸣家没人。到县政府找,都说一鸣县长有事出差了,说完还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我。我找到姑妈,也就是一鸣的母亲。她说几天没来过了,可能是出差了吧!我又找到一鸣同母异父的弟弟,得到了证实,说一天前被市纪委带走的,表嫂也被带走了,家里还被检查院的搜查过,不知拿走了一些什么东西……

  从一鸣同母异父的弟弟那出来,我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往何处去。在街上乱走着。这时,一位卖报的大爷拿着当天省里的晨报问我要不要。我没有理他。大爷又说道:“不简单哩,天井寨一个小子,在北京混出头了哩!”

  “谁?”

  “买一份吧,五毛钱。”

  我接过报纸,眼镜那大大的头像摆在头版显要的位置:《人性与爱——侗族画家眼镜巡回展北京首展》。眼镜真名叫艾涂平,1967年出生于湘西农村,坎坷艰辛的人生历练,敢为人先的湘人血性,铸就了他坚韧果敢、热忱和善的人格品性,也造就了他淳朴真实、直面人生的绘画艺术。具有娴熟坚实绘画技巧的眼镜,始终坚持于现实主义艺术……

  我没有心思顾及眼镜,我们分别两年来,只有个两次简短的书信往来,只知道他在北京的中央美术学院旁听,还拜什么大师为师,进步很快云云。因为我一直想改变自己的身份成为体制内的人,一天到晚背那些公式定义,对他也就少有过问,没想到,他竟然成功了。

  这一天,我如尚家之犬,坐立不安。直到天黑,我回到娟子那儿,娟子也感到恓惶。她很可能听她姐说了,不好怎么安慰我。到底是女人家,沉不住气了:“他是他,你是你,你没必要这样。”娟子用手摸我的额头,我发现她手心都是凉的。

  一个星期后,结论出来了:“一鸣因涉及严重违纪,对其实施‘双规’。”据有经验的人讲,一但被“双规”,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到了这一步官是当不成了,坐不坐牢那还不一定。

  下午,镇政府管干部的副书记找到我,说道:因林管站要实行改革,不需要那么多人,你的任职到期了,从明天开始不需要来上班。

  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吗?我不知不觉走到了王晓丽的房间,我喊了声王姐,觉得世间她就是我的唯一亲人,是我的救命稻草。

  她开着空调,放着音乐,正在哼着曲调。进入她的房间顿时觉得清凉了许多。今天她着了正装,给人以严肃的感觉。王晓丽没有答应我。我站了几秒钟后,她抬起头:你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进门也要敲敲门……

  想着一鸣走进她房间,她立马关门拉上窗帘……我转身就走。并狠狠地把门带上,甩下了一句:婊子——

  我冲了个澡,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几天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反而踏实了。我脱下林管站的制服,换上新买的衬衣,象是要赴新的单位一样,精神抖擞地走出了镇政府大院。

  我去了娟子那里,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

  见我去了,她说了一声:“来啦!”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坐下来后我说道:“我被解聘了。明天就走。”

  “我知道了。”娟子站起来,紧紧地抱住我,差不多要哭出声来了。

  “他们逼我和你分手。”娟子一面说一面哭。

  “你怎么想的?”

  娟子没有回答我,只是在哭。见我起身要走,娟子又拉了我一把:“再陪我一晚吧!”

  娟子哭了一晚,床单都湿透了。娟子说:“你不要怪我,我和我哥都还得要靠她。”

  “知道,我骂了她。”

  “第一次看到她生那么大的气,桌上的杯子被她摔了好几个。”

  我杨伟了。任娟子怎么激励,都没有硬起来。

  娟子有些失望。

  我索性起床。娟子问我要到哪去,我说我现在到政府的房间里去把东西拿出来,省得明天大白天的,当着政府干部的面更加难受。

  “拿到我这来!”娟子说。

  我悠悠地答道:“从你这里拿出去不同样难受么?”

  娟子没有作声。

  我也没有想好,要到哪里去。父亲对我说过,在外面讨米也不能回天井寨去丢人现眼。我更不能面对的是父亲那双期盼的眼睛。但现在我得走。不能说呆在政府就是政府的人。更何况我已经在政府呆了三年现在同样还得走。

  那些考试的书我全部不要了,铺盖和衣服还要,也就两大包。我找了根扁担挑出了政府的大门。我没敢跟任何人打招呼。怕。尽管有的人看我的笑话,但还是有人会同情我的,或者说会可怜我的。可我不要这样的同情,也不要这样的可怜。我现在不想见到政府的任何一个人。小刘早为我准备好了,他服装店边的一间铁皮屋,尽管热,但那里我会睡得更舒坦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当我出镇政府大门的时候,一道小汽车的强光死死地从对面照过来,我转过头去,可仍没有躲开。小汽车开过来,在我身边停了下来。宋强从车上下来说:“送你吧!”

  不由我分说,宋强强行把我肩上的担子给取下了。林管站的车成了所有林管站人的教练车,个个都学会了。宋强现在接替我当上了林管站长,车子自然就归他开。“到哪去?”宋强问我。

  “娟子那里!”

  宋强刚起步的车突然“哗”地刹下,我来不及防范,头撞在了挡风玻璃上。宋强声音很大:“你再去找她,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宋强下了车,将我的被子和衣服甩下车,加大油门走了。

  我站在黑暗里,摸着刚才撞在挡风玻璃上的痛处,骂了句:“妈妈的,我怎么的了!”然后,挑上我的被子断续往前走。

  十一

  生意还不错,也不怎么累,收入也不比在林管站工资低。只是每天要起早床。这比起当年和眼镜偷树子来说,轻松多了。开始一两天有些难,我相信习惯了就会好的。每天早上,我踩着小刘借给我的三轮车,从老百姓那里过一车菜,到中午基本上就卖完了。吃一饭锅粑粉,既是早饭又是中饭,然后到街背的小溪边的树下睡上一会儿。下午再回到铁皮屋。小溪边有一片涨水时被冲露了的荒滩,许多谈恋爱的小青年也常来这散步,但这是晚饭后的事。大白天的,只有我这无所事事的人。这天,我将硬壳纸垫在身下,头上盖上报纸,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摇醒了。是一男一女。我睁开眼一看,是娟子和一男的。我的双眼火一样的在燃烧,“铮”地跃了起来,怒视着他俩。娟子赶紧拉那男的:“我们走吧!”

  男的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送我们到街上一趟!”他把我当着蹬三轮的了。

  “给老子滚——”我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那男的被娟子拉走远了,但我还是能听到那男的在骂:神经病!

  刚过了一车菜,天就开始变了。看样子,菜农们是看了昨晚的天气预报,要不不会这么便宜就过给我。马上就闪电雷鸣,逛风大作。我急忙往菜市场上赶,心想,哪怕是只赚上几块钱,甚至是不赚钱打本卖出去算了。可是,我还是走不赢雨。瓢泼大雨淋得我不剩下一根纱是干的。

  我刚入市场口,一群人蜂拥而出,把我的车给挤翻了。放在最高处的白菜倒在泥浆中,茄子和西红柿滚得一地,和泥浆合在一起,全成了泥球,过往的人东一个西一脚踩得稀烂。几个汉子跌跌撞撞地挑着木炭跑出来,往我身上擂,为的是躲避林管站要征收农林特产税。我顾不得那么多了,蹲在地上,双手捧着和着泥的菜往车上丢。“这么好的东西,真可惜。”一个女的边说边蹲下来帮我收捡。

  我用衣袖揩了一下滴进眼中的雨水,怎么会是她:马静!

  马静见到我有些诧异:“是你!怎么回事?”

  “车给人挤翻了。”

  “你不是在政府当干部吗?”

  “什么干部,一临时工,被解聘了。”

  “让开!让开!他妈的聋了是吧!”一个声音从我的头上灌下来。

  这个声音好熟悉的,我抬头望了望,是宋强。宋强双手撑在腰上:“呵呵,是你啊艾站长!”

  “不,你是站长,对不起,宋站长,我挡你的路了,马上让,马上让。”我卑微地推开我的车。此时,强大的怒火在我心中燃起,我环视了一下地上,想找一块砖头向宋强拍去,可是地上除了我散落的菜,还有一些污泥,没有别的东西。

  马静帮我把车推开,说了声:“走!”我无意识地跟着车走了。我觉得头有点晕,歪了一下,幸好双手撑在车上,否则,我要倒下了。可能是血压突然升高的缘故。车子歪了一下,刮了一个人的衣角,他骂了一句。看我落汤鸡的样子,没有找我的麻烦。

  “找个地方洗洗吧!”马静说。我埋着头,狼狈地跟在马静的背后。

  “好。”我的声音小得让人听不到。

  “你做多久了?”马静问。

  “十几天吧。”我感觉身上有些冷。

  “你现在在干些什么?”见马静不说话,我又说道

  “代卖猪饲料。赚得少些,但省事。”

  ……

  我随马静来到了她卖猪饲料的地方,门面不大,后面的仓库挺大的。马静找来他哥哥的一套衣服让我去洗澡。她则将三轮车上的菜卸下来,放在水笼头上冲洗。一会儿我穿着他哥那宽大衣服出来了。人也精神了很多。

  马静说:“你和我哥个子差不多,怎么那么不背衣服。”

  我笑着说:“这是你看不惯我,久了,你就觉得好了。”

  “你哥这么好的衣服就不要了?我看了一下,全是牌子货哩。”

  “他哪是不要,是没敢回来拿。”

  马静提到上次的事,我有些不好意思。幸好我没有收他们的营养费误工补助费什么的,要不真对不起他们。我说:“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我不去拉你哥了,让他把宋强那小子砍死算了。”

  “这事还得感谢你哩。没有你,我可能哥就没有了。那是一命抵一命啊!”马静说

  见马静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走过去,和马静一道洗菜:“没必要洗得这么干净,是拿去卖,又不是我们自己吃。”

  “洗干净了好卖些。”马静说。

  “干不干净,买菜人的不会相信的。何必费神。”

  菜洗好了,马静又帮我装上车,一边装车一边说:“我哥就是这个性格,拿他没办法。前一阵,他的一个同学,喊他来,说什么好项目,钱好赚,他来了,要他到后面那个水库边的空学校里上课,课前要发誓,课后要祈祷。他一看就是搞什么传销。他要走,那些人没让。和人家打起来了,他还报了案把这伙人抓了。那些下线,钱没有,天天找他的麻烦。他没敢再露面。”

  我这才明白她哥不敢回来的原因,如果为打伤了我而不敢回来,我还真有些过意不去。我说:“你哥还挺仗义,这性格我喜欢,哪天我请他喝一杯。”

  “他现在在县城开了家网吧,机会多得很哩!”

  雨过天晴。整个街道清晰了很多。如果在往日我早把菜卖完了,可是今天我才赶往市场。因为雨大,今天来卖菜的人少,我的菜还是好卖。特别是看我的菜洗得干干净净,更加喜欢,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把菜卖完了。我买了只土鸡,又买了些卤牛肉卤鸡爪,还买了件啤酒。往马静那里去。正好有车来马静那拉饲料,马静忙着点货。我和马静对视了一下,马静微笑着朝厨房努努嘴,我便亲自下厨房炒菜去了。回眸间,看见我早上脱下的衣服,马静给洗好了凉在门店外,在风中招展着,我的心升腾着激情,一颤一颤的。

来源:靖州新闻网

作者:江月卫(苗族)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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