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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渠阳城的岁月足迹

  从桃李年华到早已年过不惑,我已经把这一生中最灿烂的时光都给靖州了,我曾经的青春年华都消散隐匿在渠阳城里了。虽然我不过是这座小城里每天忙忙碌碌、步履匆匆的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个人,但看着这个日新月异、旧貌新颜、日渐繁华的城市,我寻思得偶尔捡拾一串这一路走来遗落在这座城里的生命足迹,以免将来老态龙钟、记忆模糊之时,无力无从寻找,这一生就失落了。

  二十五年前,我中专毕业在靖州城里谋得了一份“吃国家饭”的差事,从一个乡下人变成了城里人。那时的渠阳城面积不过三四个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三万左右罢了,通城就两条主要街道,一条东西方向的渠阳路,一条南北方向的新建路,飞山路正在建设之中。当然,还有河街、土桥街、下熙街三条青石板、吊脚楼、窨子屋的老街巷。彼时的渠阳城给我一种古老、小巧、朴实、安宁的印象。在刚参加工作时那些青春躁动的夜晚,我常常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渠阳路,看街道两旁灯火阑珊的街灯,霓虹闪烁的广告招牌,店铺里懒散的店员,身旁穿梭而过、匆匆夜归的路人。有时候也常常不为人知地独自思念远方某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后面的一个人……

  记忆中,渠阳路上两排树身斑驳枝叶繁茂的老梧桐树簇拥着狭窄的街道,沿街的楼房不高,少则一两层楼、多则四五层楼,不少商铺的店门还是那种由一块块宽逾一尺的厚木板嵌在门框和门槛槽里拼成的老式店门,满是岁月沧桑的古旧。当时的渠阳路是靖州县城最繁华的街道,中心地段由西往东的左边沿街鹤立鸡群似地坐落着一座十二层楼的“供销大厦”(现名新光大厦),乃是当年享誉周边县、市的“靖州第一高楼”,据说是靖州县按照防七级地震要求设计的全框架式的第一栋现代化高层建筑,是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成立时的“县庆献礼工程”。

  老河街是背倚老城墙根沿异溪河而建的,从南门口到东门,弯延数里,街道两旁是清一色的木筑吊脚楼、窨子屋和青石板路,临街设有许多的铺面:金银器店、缝纫店、卖“马打滚”的小吃店、包子铺、豆腐店、猪肉铺、伞铺子、小五金店、补鞋店、冥器店,应有尽有。河街独特的人文风景、民族风情引来不少省城的作家、画家前来采风、写生。有一年,潇湘电影厂的电影人还专程来以河街为外景拍了一部电影《风吹唢呐声》,河街人很是风光了一阵,老辈人至今犹在津津乐道。

  后来,有一年冬天(大约是一九九五年左右),河街起了一场大火,由于街窄巷深,消防车进不去,又都是几十上百年的木房子,干燥易燃,风助火势,片刻燎原,一栋接一栋,几乎烧了半条街。于是,政府下决心实施了河街旧城改造,满街规划建成了三五层红墙碧瓦、翘角飞檐的钢筋水泥仿古建筑,青石板街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面步行街,临街的门店都装上了卷闸门,卖上了化妆品、时装、奶茶、冰淇淋等琳琅满目的时髦商品,剩下隔着一条异溪河的土桥街和下熙街维持着从前的模样。

  土桥街、下熙街与老河街有些不同,除了沿河的吊脚楼,还有驳岸、码头、整齐而又狭窄的青石板街,街巷两旁挤挤挨挨、密密匝匝的吊脚楼中间还镶嵌着一些有着雄伟的石质或砖质门枋,四周砌有二、三头马头墙、斑驳而裸露出青砖的窨子屋,是明末清初的商人和政界名士所建,属南方官式建筑风格,四周砖砌马头墙高筑,院内多为两栋二层三开间木楼,由大门、过间、天井、厢房、正屋等部分组成,房屋建筑选材讲究、做工精细,梁、枋、柱、大气豪放,梁枋托垫雕花精美。文物部门的专家开展文物普查时,圈定了土桥街、下熙街多处文物保护单位及重要文物保护点,其中古民居九处,建筑面积达五千余平方米,还有贵州码头、宝庆码头、贵州会馆、两粤会馆、土桥、马王桥(又名通济桥)、吴家祠堂等。

  偶有闲暇,我便常去土桥街、下熙街游走,找寻那幽深的街巷中悠悠回荡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卖针头线脑的声声吟唱;找寻洒满夏日暖阳的街檐下翻飞的柳叶刀在雪白的柚片上雕龙刻凤的巧手婆姨;找寻推窗见河的小酒家里头上簪朵小黄花、身穿大红袄的酒家女主人爽朗的笑声;找寻临河吊脚楼上凭栏而倚的怀春女子投向天际的多情目光。循着那目光,仿佛穿越时光,回到水运发达、商贸繁荣、“八帮会靖”、盛极一时的明末清初时期,看赣、闽、黔、粤、长、衡、永、宝各地商人云集靖州开店设铺,结帮经商;看热闹的河码头,很多很多的船只来往交错,许多的船驳在岸边装卸货物,许多矫健的身姿像在市井间穿行一样腾跃在这条船和那条船之间,牵引着河岸边吊脚楼上妇人们盼夫归的焦灼目光。

  喜欢土桥街、下熙街烟雨朦胧中的青石板泛着的幽幽亮光,喜欢土桥街通向河边码头的窄窄的水巷子,喜欢渠江水码头边婆娑的垂柳倒映在水面,微风吹皱了满河波纹,柳树下泊着三两只渔船,船舷上立着几只缩头缩脑的鸬鹚;喜欢那些临河的吊脚楼、窨子屋,轻轻叩响古铜的门环、推开半掩的宅门,悄悄地走进去门厅、过道、天井、厢房、会客厅、内宅,精美的窗花、雕梁画栋、翘角飞檐铺呈着数百年前的富贵荣华。人在静谧的街巷里穿行,恍若走进前朝往世,头顶的天空悠远深邃……

  从前的土桥街、下熙街很安详、很宁静,走在街上只听见“廓廓”的高跟鞋敲打青石板的空旷回声。时光流淌到了这里也变得格外从容不迫,陪着老街巷里的人们守望着渠水河慢慢地流,光阴慢慢地走,日子一天天地过,每个人脸上写着的都是:行走红尘,一定要淡泊、知足,不能被欲望左右迷失了方向,够得着的幸福才是你的。

  老街巷里的人们的生活是我所羡慕的,但我只能远远地欣赏,因为我只是一个刚刚挤进城来的乡下人。我参加工作时供职的单位在城北的建国桥旁,还属城乡结合部,住的地方在渠阳路靠近铁路桥旁的一个巷子里,是单位原来的办公地点,有一栋老旧的三层两个单元通走廊的家属楼,还有一栋二层砖木结构的老旧办公楼。我便住在老办公楼二楼的一间十几平米的单间,房间上下都是木楼板,地楼板已经稀松,走起路来咯吱作响。房子屋顶盖的是小青瓦,岁月经年,加之不远就是火车轨道线,每天轰隆隆往来的火车难免惊动了屋顶的瓦片,偶尔便有雨天漏雨,晴天漏灰,冷天漏风的时候,不过当时倒也不觉得艰苦。其时,弟妹都正在靖州一中上学,我那间单身宿舍便成了周末时候弟妹们热切向往的地方。那时,拿着每个月一百几十块钱的工资,我并没有能力给予弟妹多的关爱,至多在我那兼读书睡觉、生活起居之所的单间里给弟妹们做一餐饭(起初是用煤油炉子,由于技术差、动作慢,加之煤油炉子火力小,做一餐饭需要个把小时。后来,攒钱买了一台液化气灶,还有高压锅之类的炊具,做饭方便了许多,厨艺也增进不少),或者在刚发下工资时,给弟妹们买点水果。记得有一次刚好发了工资那个周末,霞妹一个人来了,那天刚好是她的生日,我便大方地给了她二十块钱,妹妹回学校时高兴得连蹦带跳飞快地跑去了。那时便觉得,有能力对自己的亲人好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那时,我每天都是步行上班(少数时髦的同事是骑辆自行车上班),上班头两年,飞山北路还没有修好,到汽车站路口往北就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面,记得当时人们编了句打油诗“车子跳三跳,靖州城就到”来解嘲靖州城北的进城道路状况。当时的飞山北路基本还是郊区,只有我们单位和一家汽车配件公司,另外就是一些简易的补胎修理之类的路边店和城郊农民的木房子。过了一两年,飞山北路才南北贯通、完全建好,街道两旁高低错落的商铺楼房不断拔地而起,那些路边修理店之类的也移到更偏的城边去了。

  后来,终于成了家。在家里的支持下,在单位附近的建国桥旁买下了一套九十五平米的房子,实现了从参加工作住进单位那栋老办公楼开始就盘踞在脑海的最大梦想:有一套带厨房、卫生间的房子。那一阵,有了自己的家,真是感觉很满足。不过,很快就有了新的烦恼。因为房子是坐落在出城的国道边,从早到晚过路的车子几乎没有间断过,且大楼前面刚好是建国桥收费站,过了收费站就是长长的上坡路段,车子到站减速缴费,然后就开始加油门上坡,发动机的嘶吼声在深夜里是震耳欲聋,一个初次来家里的客人是绝对难以入睡的。房子的结构设计也不合理,只有两居室,客厅大得足有三十多个平方米,厨房则小得两个人进去转不了身,餐厅也小得只能靠墙摆下一张小方桌,勉强坐下三口人吃饭。没有阳台,洗过的衣物只能晾在窗外的雨阳棚下。

  其实,当时河街旧城改造已经开始出售商品房,房屋规划设计都相对科学合理,价格也相差无几。当时年轻没有经验,买房匆忙,只想着离单位近、走路两分钟就到了,仿佛自己会在一个单位工作一辈子。事实上,买房两年多一点,我就换了工作单位了,在城中心的鹤山路。我又开始走路上班,走后山溪经铁路桥下一片宽阔的田野,到北门湾居民区再往鹤山路到单位。那时候,我家所在的那栋大楼右侧还是城郊村打一街农民的稻田和菜地,一片辽阔的田野,田间有砂石土道可以通往飞山脚下。偶尔上班之余,我便去爬飞山,有时结伴有时独行,有时候走到白云洞就往回走,有时候爬到方广寺、头宝鼎,有时候只到飞山古道脚下就坐在山坡上听风声鸟语、看白云游走、闻花草树木泥土的芳香,或者什么也不想、或者漫无边际胡思乱想地打发一晌光阴,既然岁月无法回头,往事覆水难收,那么心里收藏一份思念也是幸福的。春夏之间,去飞山白云洞上面的坡上采蕨菜和竹笋,经常是收获太多把袋子都拎破了,只能抱着满怀的蕨菜或竹笋回家。如今是再也没有那样的丰收了,蕨菜竹笋刚刚冒出来就被勤劳的人们早早采摘来摆在农贸市场待价而沽了。

  新世纪之交,渠阳路上枝叶密闭如拱的法国梧桐因为招虫且妨碍视线早已经伐掉了,街道拓宽了不少。新修的笔直宽阔双向四车道的梅林大道几年时间就新楼鳞次栉比,沿街种植的本县特色果木杨梅树已经绿树成荫,整个城市平添了许多现代气息。二零零五年,满街的“慢慢游”被崭新的“的士”替代了,房地产市场更是蓬勃兴盛,各处新楼盘犹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崛起。这一年,我家卖掉了城北的房子,在梅林路花桥小区买了一套四居室的房子,从此告别了城北。单位也在梅林路风雨桥旁建了新办公楼,上班的地方又近了。

  来年,建国路建设就开始全面启动了,建国桥收费站不久也拆了。县城南北走向、与飞山路平行的永平路也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之中,新剧院在永平路旁落成了。小城的面貌日新月异,城区面积扩大到近二十平方公里,城里的人也在不断增多,将近十万人口了。这一年,我又换了一家单位,又到了四鼓楼的渠阳东路,离住的地方有四里多路了。

  我又接着走路上班,一个人在街巷里弄间慢慢寻访,终于找到了一条洁净又僻静的捷径。这条路先是沿着车水马龙的梅林大街往东走上一段,接着拐进左侧一条老巷子,老巷子一侧是高墙,另一侧是一些老旧的居民住家屋,有木屋有砖房,接着就到了玉麟庵市场后面的老街巷,右边是些旧式的公产房,一长溜木柱砖墙小青瓦的平房。长长的廊荫户户相连,门上都挂着防蚊的纱帘,红漆斑剥的木廊柱,排列整齐,廊柱之间拴着绳索,晾晒着小孩子的衣裤、尿布或者是干萝卜之类的。偶尔有小孩子在巷子里跳橡皮筋,成年的男子端着饭碗蹲在门口大口吞咽饭菜,妇人们在廊下闲聊家长里短。老巷里住着的应该不是富裕人家,可是整洁、安详、宁静,有着令人向往的家的温暖。老巷的尽头便是新建路,往北走到十字街头右拐不远就到了上班的地方。

  这些年,因为工作和生活的圈子都远离城北,我很少再去城北一带,偶尔也是匆匆忙忙坐车路过,如今城北早已是高楼林立、街道纵横,建国路已是十分地繁华了,辽阔的田野已经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宽阔整洁的街道覆盖,找不到从前的影子了。后山溪往北门湾的那一片田野也已是崭新的诚州北路商业步行街。全程二十四公里宽阔崭新、沥青路面的绕城公路已经贯通了,像一个温暖的怀抱簇拥着美丽的渠阳城,二十七万靖州人有大半都进城里来生活了。为了迎接三十周年县庆,永平路以西的靖州剧院后面,体育馆、民族博物馆、便民服务中心等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之中。玉麟庵市场后面那条老巷子的老房子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商住楼房,还有仿古的灰墙青瓦马头墙、商机繁忙的吉祥步行街。饶是一个靖州人,也觉得渠阳城的变化太快太大,几时不见就要不认得她了。

  时光转了一圈,我又开始天天在土桥街行走了。儿子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转眼读高中了,家长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是本县绝大多数家有高中生的父母都经历过的,我也不能免俗。也是啊,人活到这般年岁光景,总是希望通过自己的付出,能让儿女将来比自己活得好。上下班走土桥街是最便捷的路线了。老城区的道路基础设施经过了整修,是清一色整齐规范的錾纹防滑青石板路面了,那日下班路上碰到两位老妇人对话,说如今这土桥街闭着眼睛都可以行走了。每天晨昏午后在土桥街穿行,心情总是格外放松。起初游逛老街巷是青春岁月的迷惘或者叫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后来是缘由本地一位文坛前辈的几篇关于河街众生相的乡土小说,所谓“爱屋及乌”,因为对前辈小说的喜爱,进而喜欢了文字里描述的靖州老城老街老巷。就譬如,因为喜欢从文先生《边城》里翠翠和傩送的凄美爱情,进而神往小说里述及的茶峒小镇。如今依旧喜欢在土桥街行走,是一种人到中年的怀旧和洞悉世事之后的淡定从容。

  一转眼二十多年的光阴溜走了,土桥街还是土桥街,下熙街还是下熙街,但她们又不是原来的土桥街、下熙街了,青石板路换过了,其余老会馆、老民居、老码头、水巷子等则岁月留下的痕迹更深了,皱纹更多了,更显苍老了。行走在老街巷里,看到的似乎也多是老者,年轻的人们多搬往崭新的高楼里去了,只有老年的人们坚守着老街的老屋,或许是坚守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记忆。我不知道老街还能撑多久,或许就跟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一样,土桥街、下熙街也终将破茧成蝶、旧貌换新颜,而我们终将离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只想日日行走在这渠阳城里,与这座城市的今天相拥,把握住身边的幸福!

来源:靖州新闻网

作者:姜雪峰

编辑:redclo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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