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姜雪峰
我这大半生,书虽读得不多,但教过我的老师却不少,因为小学、中学都曾经转过学,换过几所学校,所以遇到过不少的好老师。当初,觉得老师好的时候,没有能力、也不懂得表达,如今想起老师们,有的已阴阳相隔,有的是山水路遥、相见无缘,个别老师虽是偶尔也能碰见,但彼此忙于生计,交往也不多,今生欠老师们的恩情太多。
最初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烙印的老师,当属小学教我数学的马仁才老师,他是当年我们村小学的校长,一位相貌清瘦、皮肤白皙,执教严谨、爱岗敬业的中年师长。关于马老师印象最深的是他给我们几个成绩好的学生“开小灶”。为了我们能够顺利升学,马老师不仅是对所有的教学班级都抓得紧,他对于自己教学班上的我们几个尖子生更是格外垂爱,总是要在放学以后留下我们几个同学进行额外的强化培优,他总是一边严格地督促我们做练习题,一边充满喜悦地夸我们几个脑瓜子灵活,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长此以往必有出息。那时候,我们交几块钱的学费都是不容易的,老师为我们额外辅导,就更不可能交补课费了,不光如此,老师偶尔还要倒贴肚子饿了的我们吃碗饭或吃个红薯什么的。八十年代初的农村教学质量整体水平都不高,小学升初中,固然是一般人都问题不大,但是初中升高中就不容易了,一个村考上高中的人是屈指可数的。因为马老师给我们的基础抓得扎实,我们升入初中以后,在班上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的。
那些年,马老师为了改善我们的办学条件,每学期都组织我们勤工俭学。小学校坐落在一处僻静的山湾里,山上林木茂盛,野果缤纷,我们上山捡核桃、板栗、桐油籽、砍柴,劳动换来收入为我们添置了教学器材,改善了办学条件,同时,也让我们更加懂得珍惜学习机会的来之不易。马老师对他的学校和学生可谓费尽心血,但他的身体好像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常年站在讲台前吃粉笔灰的缘故,他的肺病比较严重。有一次,他竟然在上课的时候咳血病倒,住进了县城的人民医院。凑巧的是,不知什么原因,我们小学也停课了。在这之前也曾经停过一次课,我母亲急忙将我送到了我姨娘家所在的村小学读了一阵书,后来我们村小复课了,我又转回来。这一次停课,我母亲就决定将我转到更远的我大舅舅家所在的那个县里去读书了。我的性格里有比较多的憨性,从来也不曾觉得一个人独自转到这里那里去读书有什么苦累,读书对于我是一件笃定充实的事情。
我的母亲带着我准备去往数百里之外的大舅家所在的地方读书去了。我们进县城汽车站搭车,母亲就顺便带着我找到县人民医院的某一间病房,看望住院的马老师,告诉他我转学的事情。马老师颇为不舍,想来他生病住院或许也跟着急学校时常停课有些许关系。农村的学生和家长,会去看望生病住院的老师的,估计也是少之又少的,马老师对我们母女的到来很感动。我也是在后来的某一个假期回到家,听到村小学里的同学说的,说马老师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怀化日报》的副刊上,其中描述了我和母亲去医院看望他的事情。他感动地说,自己这辈子当老师教书育人很是值得。
我大约是在读完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告别马老师往他处求学的。他后来回到讲台又教了多少学生,他究竟是哪一年病逝的,我都记不清楚了,他走了总有快二十年了吧!在某一些安静的时光间隙里,总还是会偶尔想起他,若不是肺病的折磨,他应该可以活到今天吧!老师虽已离去,但不管走到哪里,老师高尚的师德操守,如春风润物,悄无声息地沁润着我的心田,让我受益良多。让我在之后的人生道路上,一直保持着勤奋刻苦的良好状态。
如今回想,当初马老师给我们 “开小灶”的四位同学,只有一个同学没有改变农民身份,不过也是职中毕业后在集镇上开了一家电器修理店,生活富裕有余。我和另外两位都是一路顺利地通过考学,跳出了农门,进入了“吃国家饭”的队伍,应该算得上是出息了。这一生,要感谢老师们的悉心教导让我通过读书求知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金如莲老师虽然只教了我一个学期的语文,但是在所有的语文老师中,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据金老师自己回忆说,教我那会儿,他实际上也才执教四五个年头,因为八十年代初才落实政策,安排到教师岗位,教我之后几年就到了退休的年龄,离开了三尺讲台。“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大约正因为属于金老师教书育人的机会不多,所以金老师对于他的职业、对于他的学生是饱含激情、满腔热情的。金老师对于中考前三个月才转来学校的我这个学生,尤其喜爱有加,每一次的作文,都被金老师当作范文张贴在学校的宣传栏里。毕业之际,金老师还专门送了一个精致的笔记本给我,并且在扉页写道:“希望你将来能够写出更多脍炙人口的佳作来。”老师的殷殷期待,一直激励着我、鞭策着我。
如今,金老师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了,我倒是偶尔可以遇见他的。有时候,偶尔走在街上,会隔着街道看见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街巷里穿行,风刮得衣裳紧紧地贴在他清瘦的身躯上,弯成了一道弓,很是替他担心。如果说,要在芸芸众生里寻找一位保持着纯洁品行的文化长者,金老师是当之无愧的。在我的印象里,金老师一生除了教学,就是卖书、看书。大约是微薄的薪酬不足以养家糊口,他在退休之后总是每天推着一辆板车卖书,坐在街边静静地看书,等着主顾光顾书摊的生意。也不知生意究竟如何,但从后来他的书摊生意发扬光大,改成了驻店卖书的书店看来,卖书还是有读者、有市场的。
后来,金老师年岁渐高,卖书的事情就由儿女接班了。他只是偶尔到店里看看转转,其余时间仍旧在家里看书。他也练书法,因为有一次他曾经亲笔书写了“难得糊涂”四个字,送到我的办公室来给我。他还会拉二胡或者敲锣钵,因为我曾在老年京剧协会登台表演的时候,亲见过他在台上的伴奏队伍里“咿呀咿呀”地拉琴或“锵锵地”敲锣钵。听金老师说,夏天的时候,他还要到渠江里游泳的,他的暮年生活过得单纯、清贫而知足。
教师节年年有,但我似乎没有正经地在教师节去看望过哪一位老师,只有过一次例外,那也是一时的兴之所至。大约是前年的教师节来临之际,我恰巧地想起了金老师,于是在下班的时候我就走到花店里买了一大束鲜花,并且封了一个两百元的小红包,去到老师的书店,金老师不在,我就托了他的看店的女儿转交给他,甚至也没有告诉他的女儿我姓甚名谁。随后也就忘了自己一时兴起的这回事了。
隔了些时日,金老师竟然找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了。我很奇怪,他何以肯定是我给他送的花,并且知道我的办公室所在地呢?看来老师老虽老了,但是思路还很清楚。金老师说,他其实一直在关注着我的。我想起了席慕蓉的一句诗:“关切是问,而有时候是不问,倘若一无消息,犹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其实也是静静地记得……”一贯少言安静的金老师夸我不错,还能坚持偶尔写作,并且拿来两本厚厚的笔迹工整的读书笔记让我学习借鉴,老师的关切着实让我汗颜。
算起来,我也当过几年教员,不过教的不是中小学生,而是成年人,专门开拖拉机、耕田机之类的农民机手。我也过了几个教师节,记得教师节还得过床单之类的节日礼物。我自知不是称职的教员,我的专业知识只能算勉强凑合,而如今更是基本还给老师了。当年我还因为这份职业得了一个“教授”的绰号。记得那一年,我刚参加工作,单位组织农机知识抢答赛,我所在的农机学校是一支参赛队伍,我是其中的一个参赛队员。在一个抢答环节中,我们抢到了一个答题的机会,轮到我答题,主持人出题:“请问发动机工作的四个冲程”。我一紧张,只答出了三个“进气、压缩、排气”,第三冲程“作功”行程一时硬是想不起来。我那时的面子真的是丢大了。作为专门教专业理论知识的教员,竟然连这样简单的问题回答不上来。几个刻薄的男同事就给我起了一个“教授”的绰号来讽刺我。紧张固然是一个原因,但那件事警醒了我,对待知识学问来不得半点马虎,无论从事什么职业工作,一定要付出真情和汗水。
我离开教员的岗位已经快二十年了,遥想当年,竟然有几许怀念。经历了很多之后,倒是很怀念那种单纯的职业。很有去考一个教师资格证,执教三尺讲台的冲动,但细细一想,又不能不顾忌自己的年龄尴尬,于是就勇气不足,裹足不前了。如果能够重新开始,我愿意选择中小学教师这份职业,像我的老师们一样乐享一辈子!
来源:红网靖州站
作者:姜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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