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读不懂父亲,当读懂时自己已不再年少,父亲也不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小时候总觉得父亲是有秘密的,是敏感的,他总是会因为听到一些关于湖南邵东的人和事就沉默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的我还小,读不懂他眼里的故事。直到我成为一个母亲,那些关于父亲的往事,才在慢慢的岁月里,从零散的故事里开始慢慢地拼凑出来。
父亲这一生是漂泊的,爷爷早年间下落不明,在父亲十岁那年,我的奶奶用箩筐挑着年幼的叔叔和两个姑姑,领着我的父亲步行从湖南的邵东老家来到了离家五百公里的杨梅之乡—靖州,只因奶奶辗转打听到爷爷在靖州。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奶奶,是抱着怎样一个心态,就这样离开了她前半辈子生活的地方,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域。一个女人,带着她的子女和她仅有的家当踏上了寻夫之路,一路的艰辛是我未曾敢想的,也是我想象不到的。
那时的父亲并没有思考太多,母亲去哪他就去哪,母亲就是他全部的依靠。只是十岁以前的那些往事并没有如烟消散,往后的时光,他时常会想起儿时的玩伴,梦见邵东老家村口的那棵老树,听见村里老人温暖的呼唤。但是,这一切都被父亲深深的隐藏在心底,只有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在黑暗里慢慢地任由思绪乱飞。
来到异地他乡的奶奶并没有寻到爷爷的下落,再也奔波不动的她带着孩子们定居了下来。两个姑姑和叔叔由于年纪小,对邵东老家并没有太多记忆,很理所当然的把异地当了故乡。父亲却始终不能忘却记忆里的邵东老家,也许,同样忘不了故乡的还有奶奶,只是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
往后的时光,父亲带着他对年少的记忆和对邵东老家的思念继续生活,再后来便遇到了母亲,成了家便安定了下来,有了哥哥,也有了我。或许是因为有了子女,父亲对老家的思念分了很多在我和哥哥的身上。
第一次站在父亲的角度去理解父亲,是有人说起邵东老家在修路,父亲回去也是可以领拆迁款的,父亲说:“修路造福子孙后代,我不要那亏心钱。”他的这句话本身并没有打动我,上过学受过教育的我知道,政府给的拆迁款是应得的,不存在亏不亏心。可是,父亲说完就下地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完全不想用我知道的高深见解去反驳他,一个没上过学没文化的农民,用他自己的方式牵挂着他的故乡,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语是可以用来跟他争论的,离家后就跟那边断了联系,但是那里依旧是家,是远方的思念。
1999年奶奶去世了,俗话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此时的我和哥哥都已经长大,成年的子女总归是会有自己的家,父亲的家随着奶奶的离去就只剩父亲和母亲俩人了。父亲的沉默更多了,在院子里翻弄花花草草的背影更沉重了。
2006年,我跟随老公从湖南转业来到了云南,成了远嫁的女人,便在云南安定下来,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湖南靖州成了我的远方故乡,我成了多年前的父亲,对湖南的一切人和事都变得敏感,思念家门口的老树,思念母亲做的饭菜,思念父亲的背影……
路途的遥远,工作的忙碌,儿子的学业,使生活忙碌得再也不能常回家看看。每当湖南的侄子打电话说:“姑姑,我想你了,你回家来嘛,来住一晚”的时候,我总会泪流满面。生活里的一地鸡毛让家成了远方的思念,每每下定决心要说走就走回去看看的时候,总是被生活的琐事绊住脚。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湖南邵东老家没人了,直到今年堂伯伯的儿子辗转找到了我,跟我说:“我的父亲找叔叔找了60多年了,那些年一起在村里玩耍的亲人,离家就没有了消息,一直想找到见一面,随着父亲年纪大了,对叔叔的思念越发的深,我们做子女的,以前是不能懂,慢慢的也能体会了,也不想他有遗憾,就一直找。”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又沉默了,我问他,怎么这么些年也不见他说起,父亲说自己出来这些年没文化也没钱,总觉得没有脸面回去。我难过得很想立马回家抱抱父亲,一个离家的孩子,觉得自己没有混出个模样,深深的自卑着不敢回去,可又放不下心里深深的思念,而我,一个远嫁的女人,立刻抱抱父亲我也做不到。
跟哥哥还有母亲商量后,决定今年过年带父亲回邵东老家,看看他梦里故乡的模样,是不是还跟儿时一样?看看他年幼时的小伙伴,是不是还是记忆里的样子?看看村头的那棵老树,是不是还在那里摇曳?离家60多年,那时稚嫩的孩子已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如贺知章《回乡偶书》那般模样,只是因为有了堂伯伯的等待,大概是不会有“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落寞。
远嫁的我,越来越懂父亲这一辈子的心境,根的情意,走多远都割不断家的模样,走多久都忘不了。
来源:靖州新闻网
作者:瑶人柴
编辑:red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