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亥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年份,先是携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让生活在靖州这座小城的人们搓手顿脚、哈气成冰,却又忍不住满心欢欣;然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缠绵雨势,让人们两月余仅与太阳照面一回,心事潮霉、百转千迴。
记得还是正月初二见过太阳,人们欣欣然倾巢出动上飞山,微信朋友圈里晒的都是阳光明媚的飞山美景。所谓“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我以为春和景明、姹紫嫣红的春天就这样伴着农历新年一同到来了。那一刻人在旅途的我,寻思也要在晴好的春日里逛一回飞山,上一回金顶。谁想这雨却下得歇不住了。我与飞山,咫尺之间硬是因雨势阻隔,成了一重疯长的相思。
对飞山最初的记忆应该是童年时跟着奶奶一起赶飞山庙会的事。那一年,我还没有上学,奶奶带着我和村里的婆姨们结伴步行二十五公里进城来赶飞山庙会。我们从村里步行十余公里到乡上,歇歇脚,再步行十几公里到城里,往城西郊外的飞山,上山还有五六公里崎岖山路。记得那时候的飞山还没有盘山公路,没有石阶步道,没有木桥栈道,只有穿过田野村落,迂回通往山上的羊肠古道。有关庙会的具体情景已经记不清楚了,记忆深刻的是步行路途的艰辛遥远和朝圣般虔诚的心境。如今,细细体味和奶奶去赶飞山庙会的往事,才意识到奶奶虽然是个乡村农妇,粗衣陋食,生活清贫,却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女人。
童年的美好记忆里离不开奶奶。奶奶会雕精美的青柚雕花蜜线,花鸟虫鱼,栩栩如生。每到夏日农闲之际,总有许多姑娘大嫂摘了青柚来请奶奶教授雕花蜜饯,三五女人围坐在场院里,柳叶刀在雪白的柚片上翻飞游走,小孩子在旁边嬉闹追逐,公鸡在廊下打鸣、母鸡在窝里下蛋,黄狗在门槛外轻吠,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奶奶还擅长纳千层鞋底、做灯芯绒面的男女手工布鞋。夏日的午后,蓝天白云,和风轻拂,阳光温暖地照耀在山川大地上,连绵起伏的青山,鹅黄嫩绿、碧绿苍翠,郁郁葱葱,层次分明美如画。远处的山峦,近处的田野,层层的梯田水波荡漾、绿浪起伏,禾苗正在拔节分蘖,几个农人在田里扯稗草,糊田埂。奶奶对着满眼绿色的田野坐在廊荫下纳鞋底,她先用锥子在白色千层布的鞋底上锥一个眼,再将针在头发上擦一擦,沿着锥眼穿过去,黄麻线抽得“咝咝”地响,娴熟的动作,整齐的针脚,一行行纳满千层鞋底。我常常伏在奶奶的腿上看得入了神……
奶奶遇事不急不躁、井井有条,脸上总是一副恬淡喜悦的表情,对生活的热情让人敬佩。可惜人生短暂,我与奶奶转眼已是阴阳相隔多年。奶奶走的时候,是一个秋阳高照的日子。那一日,奶奶不知何故突然惦记起为自己办后事准备的那一大卷白土布,担心潮霉了,抱出来展开在晒楼的阳光下晾晒。傍晚时分,奶奶从晒楼上抱了那卷白布下楼时,竟然一脚踏空木梯摔了下来,摔成了心肌梗阻,就那样走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的我差不多也快活到当年奶奶带我赶庙会那般年纪了,对比奶奶的生活热情是大为逊色呀!除了上班,得闲就在家宅着,懒得出门,鲜有闲情逸致亲近自然、享受生活。其实,人生苦短,活着的时候,珍惜所有,看淡人事,活得开心,不虚度光阴,才不枉活一世呀!
“风淅淅,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春雨缠绵,惹动了谁的相思。午夜梦回,独自神伤,不解远人频繁入梦来。山高水长遥相问,思念枉顾不同频,痴人说梦与君知,兀自惹人笑多情。
青年的时候有过许多梦想,也曾携梦上飞山。犹记得六月十八飞山庙会日,飞山古道上人流如织,有不少中老年的香客、信士,更多年轻的男女,也有凑热闹的小孩子,还有沿路摆摊卖小吃的商贩,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许多人打着照明的手电或者火把,从山脚往上望去,就像一条蜿蜒游动的巨龙。跟着人流行走在山间旷野,一轮皓月当空,月光皎洁,山色朦胧、人影绰约,飞山笼罩着浪漫迷人的气息。那时候虽年轻,但山路崎岖,徒步上飞山还是脚力不足,往往只到白云洞就打转。都说白云洞庵寺里的菩萨很灵验,跟着年轻的朋友们赶庙会,也曾到白云洞庵寺里求姻缘签,问佛伊人何时才能邂逅命里的桃花。其后不久,年轻的朋友们似乎都得神示下,各自成就了姻缘。独伊人孑然,或许菩萨说了,只是没有听懂,懵懂之间已走过了前半生。
十几年前的一个秋天,曾经陪同一位美女作家去飞山采风。美女是一家日报的副刊编辑兼专栏作家,三四十岁的年纪,长得明眸皓齿,容颜皎洁,体态纤美,是个让人一见倾心的美才女。一同作陪的还有县文联的蒋主席和李副主席。我们一早从某单位借来一辆皮卡车,开车上到白云洞下面,才开始步行游山观景。那时候,白云洞庵寺古椽旧檐,洞外茂竹修林,古柏森森,人迹少有,俨然方外之地。我们男女一行四人行至白云洞寺,居然就在大殿廊檐下的土坪里发现了一只足有两斤多重的壮硕竹鼠。两位男士连忙腾出手里装矿泉水的食品袋去兜逮竹鼠,庵寺里的几个男女居士和香友都走出殿外来围观、啧啧称奇,但也由着我们逛完白云洞庵寺殿宇之后,悠然携山珍野味更上飞山顶上而去。
彼时,电视转播台尚设在飞山头宝鼎下灵官殿旁边,有两栋值班人员办公和生活的平房,日日有三两位值守的工作人员。李副主席曾经在电视台工作,跟值守的工作人员都很熟。见到我们携山珍野味来访,兴奋地忙着准备午餐,麻溜地将竹鼠变成了我们的盘中大菜,鲜美的滋味至今难忘。那一天,我们陪着美女作家登临三个宝鼎,俯瞰飞山脚下稻穗金黄的锦绣田野和楼群错落、街道纵横,渠水蜿蜒、数桥飞架的美丽靖州城,边走边听文联主席讲飞山神杨再思的传奇故事。归去不久,美女作家为我们寄来了文采飞扬、饱含深情的靖州飞山颂歌。
很久没有见到这位美女作家了,近日在报上读到她的散文,了解了她的大致近况,知道退休之后的她依旧在笔耕不辍,不时为世人奉献精致的精神食粮。她曾说,文字是她谋生的衣钵,文学是她的生命。她依旧容颜美丽、性情超凡脱俗似不食人间烟火。读她的文字总似穿越在红尘之外,得荡涤心灵尘埃、舒心逸气之精神享受。
几年前,还专程陪同四位同窗四载的女同学去游飞山。毕业二十多年了,虽说岁月已经或多或少改变了我们的容颜,在我们的身上烙下了生活的印记,但我们聚在一起丝毫没有岁月阻隔的生疏,彼此真心牵挂,关怀备至。聊起彼此当年的情感故事,依旧感慨万千,我们拥有共同的青春回忆。我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但我们活得认真、活得淡定,不负光阴。五位女同学沿着修葺一新的飞山古道规整的石板小径往白云洞行进,我们穿红着紫、喜笑颜开,聚拢在飞山古道的石阶上合影,衬着满目青山、烂漫山花,个个神采飞扬,自诩依旧是“工科美女”、“五朵金花”。
去年与朋友上飞山,则是焕然一新的感觉了。沿盘山公路近十公里的曲折木桥栈道凌谷飞架、蜿蜒直通山顶。沿路还设计了许多小景观,苗侗的织锦、歌鼟、芦笙、舞蹈等文化元素,凉亭、鼓楼、花桥等民族建筑艺术都有精品展示。我们沿木桥栈道游玩到半山白云洞小憩,白云洞庵寺前原是陡峭的山崖,如今人工修筑了之字形的保坎护坡,石阶曲折通向白云洞。庵寺右侧沿着崖窟修筑了风景廊道,尽头高处修建了一座翘角飞檐的观景亭。
依据烟青灰白的悬崖峭壁下的天然石窟修筑的红墙青瓦的白云洞庵寺也修葺一新,红墙青瓦灰檐,映衬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间,格外醒目耀眼。寺庙大殿里供奉着的观音菩萨、佛祖菩萨、药王菩萨金光耀眼、法相庄严。我们进庵寺烧香,为各自的孩子升学、考研,为家人健康祈愿。走出寺庙门外,回头再看寺庙山门上那副“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的楹联,一种身在飞山古刹超然物外的淡泊宁静油然而生。
飞山顶上除了方广寺、飞山禅寺、灵官殿等,还新建了许多精致的文化景观,二宝鼎建了神农八卦台,头宝鼎建成了金顶。可惜,因为时间和体力,我们又没有上到飞山顶,而且我至今未曾上过金顶。后来,朋友告知说,飞山白云洞庵寺的菩萨果然是灵验的,想来是已得偿所愿。
“细雨度深闺,莺愁欲懒啼。如烟飞漠漠,似露湿凄凄。”“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漫长的雨季滋长了对飞山的相思。飞山今昔皆有世人美好的记忆,飞山博大宽容,接纳了世人的欢喜和忧愁,喜怒哀乐都可以在飞山的怀抱里得到释然,收拾心情再出发。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春天来临,草长莺飞,花事萌动,春心荡漾,春天是一个容易动情的季节。
作者:姜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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