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山是我儿时的乐园。
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在飞山电视转播台工作,每到寒暑假,父亲都会把我们姐弟带上飞山,放飞假期。由是,飞山就深深刻印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那时候,上飞山只有一条弯曲陡峭的小路。这条小路由石板铺就,一路都是石阶,沿着山脊蜿蜒而上,时陡时缓,直达山顶。上至半山有一凉亭,木质灰瓦,几条长凳供人休憩。在我看来,这凉亭建的真是恰到好处,因为我每次走到这里,已经气喘吁吁,凉亭的出现就如瞌睡来了有张床般让人感到惬意。
小憩之后出发,不多一会,就来到了白云洞。白云洞不是想像中长远幽深的洞,而是在断崖石壁上内陷形成的一个宽敞明亮的空间。石洞上方悬空壁立的石崖上,深深刻印着的“白云洞天”四个大字,不知任风吹雨打了多少年,却依然鲜明如一,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在如驹过隙的时光里,在“白云洞天”这四个大字上,你却可以体会到永恒。
白云洞里,正中方一樽高大慈祥的观音菩萨双目微闭,接受着各路善男信女的虔诚跪拜,静听着人们的各种傾诉和祈求。她双唇紧闭,安然祥和,不言一语却回复了每一个寄希望于她的人。因为她不光坐在洞里,还根植于善男信女的心中。洞的一边,置有一个连环大灶,水牛角形状,从大到小安置着五口锅。每天,都有几名面善目慈的老太太在灶上掌锅,用素菜招待香客游人。人间烟火和仙家气息就在这不大的洞里相融相通。
每次走到白云洞,父亲都会带我们进去喝水。去的次数多了,对洞里的情景从陌生到熟悉,从拘谨到亲切,只有敬畏至今不变。
白云洞地段是上山路上最为险峻的一段,路面傍着悬崖峭壁呈之字形上升,逼仄陡峭,每个人走在上面,都会变得小心亦亦,胆小的还会心惊胆战。
爬上这一段路,就来到了一座小小的石庙前。这座石庙面积很小,但看起来绝不会觉得它小小巧巧,因为庙的四壁全部由大块厚重的长方形石块垒成,所处的位置又正是绝壁之上的一处小小平台,仿佛是这座庙宇压住了山的桀骜。而刚刚征服了绝壁的游人陡然看到这厚重的石块垒成的建筑,心中不自觉地升腾起庄重严肃之感。
再往上,就到了飞山宝鼎脚下的平台。飞山的形状非常奇特,山上有山。飞山三个宝鼎如天外飞来一般稳稳矗立在山顶的宽阔平台之上。飞山之名正是因此而来。这一片平台,有水,有田,有人家,也就有了生机与活力。沿着石板路走过几条田埂,一株柳树下一口水井,水井边,几名妇女正在洗菜闲聊,却都是我听不懂的外地口音。原来,本地人因为飞山上的生产条件差,都住到地平田阔的飞山脚下。山上的贫瘠之地,却有来自更贫瘠的地方的外地人在这里耕种生活。他们从不同的地方举家搬迁到这里,口音不同却和睦相处,对我们姐弟也非常友爱。记得有一个伯伯,孤身一人住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十分喜爱我的弟弟,每次都把他种的西瓜、西红柿拿给我们吃。多年以后我成为家庭主妇,去农贸市场买菜,遇到已经老了的伯伯在卖西红柿,我看到他我却倍感亲切,可他已经认不出我来。当我在他称秤时告诉他我是孟师傅的女儿,小时候吃过他的西瓜和西红柿时,伯伯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硬要把西红柿送给我,说什么也不肯收我的钱。
父亲工作的电视转播台生活区就在这片平台上,紧挨头宝鼎一横两竖三排平房,与头宝鼎山脚一起围成一个四合院,前面一横排是住房,住房后面,左边一竖排是厨厕,右边一竖排是杂物间,放着犁耙等农具,还关着一头牛。因为那时候没有上山公路,生活物资难以上山,在山上工作的父亲和李伯伯、唐伯伯他们几个人,只有亦工亦农,工作之余下田种地,自给自足。
飞山三个宝鼎的立锥之地上各有一座庙,坚固牢靠,千百年来任凭风吹雨打。飞山电视转播台建在头宝鼎和二宝鼎。头宝鼎的庙宇顶上,装上了高高的电视信号发射塔,从北京、长沙传来的电视信号,经过它的接收处理,传到飞山脚下靖州城里千家万户。庙顶虽然装了电视转播塔,却没有打扰到庙里的菩萨。每天,庙里的菩萨都静静地坐在那里,接受人们的朝拜。那天,我和李伯伯的女儿一起去头宝鼎玩,庙里不见有人,菩萨面前的碟子里摆放着苹果、饼干。我们哪经得住饼干的诱惑,伸手就准备去抓。正在这时,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慢点拿,慢点拿,菩萨还没吃的”,吓得我们掉头就跑,原来朝拜的人正在另一面弓腰烧香。
我是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来到飞山,犹如飞鸟入林,玩得酣畅淋漓。飞山上的每一条沟沟岔岔,每一条山山岭岭,都留下了我的足迹,都是我的乐园。但我记忆最深的,是飞山六月十九的庙会。
相传农历六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的生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六月十九赶飞山庙会为观音菩萨庆生成为靖州民间重大节日。说是六月十九,其实是从六月十八这天开始。到了六月十八下午,从各地赶来的人们涌入靖州城,平日清静的街道突然变得热闹无比,各种小店特别是饭店生意格外火爆。吃过晚饭,天渐渐变黑之后,大家就开始朝同一个目标——飞山前行。在没有上山公路的时代,上山的人们在石板小路连成一条流动的线,在朦胧的月光中,从山脚到山顶徐徐移动。人群中,有无比虔诚一心礼佛的中老年人,有找到机会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有初次上山而欢欣雀跃的孩童。大家有着相同的目的地,却心怀不同的目的。现在想来,那时候万人齐涌,挤在一条小路上,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踩踏等意外事件,实属不易。
到了山上,每一块草坪上,每一片树林里都是人。庙里更是人头攒动,香火鼎盛。中老年人们在虔诚地烧完香烛,向菩萨诉说完自己的美好祝愿之后,就成群结队在草坪上坐下来唱佛歌。她们七字一句的唱着,每唱完四句就以一句“阿弥陀佛”结尾,然后继续下一个四句,一直唱到天光放亮,然后心满意足地起身下山。
这时,谈情说爱的青年人也陆续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六月十九还有“靖州情人节”一说,年轻人趁此机会邀朋引伴上山游玩,说不定就此觅得良缘,恋爱中的人更是找到了一个于热闹中独处的大好机会。这些青春活力的面孔,多年以后再上飞山,是否会记得当年青春的模样,又是否学会唱起以“阿弥陀佛”结尾的歌曲。
时光在一个又一个六月十九中流逝,飞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在岁月枯荣中诉说着历史,中间横亘着过去和未来。如今,飞山已经打造成四A级风景区,每一次当我或走在木质栈道上,或坐在飞驰的汽车上轻松自如地上飞山时,总会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我沿着石板小路上山的情景,那时的山茶花一如现在满山绽放,低调内敛,不似路边的桐花,开得那么自信张扬。我还记得那年六月十九,青春正好,他带我上飞山,在拥挤的人群中他第一次牵住了我的手,这一牵就是一生。
作者:孟凡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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