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茯苓
文/储永明
“喀嚓,喀嚓。”刀刃透过茯苓落到砧板上的声音,规律极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那一大块不规则形状的茯苓,手起刀落,未有一点拖泥带水,去皮、切片、制丁,一步一步,行云流水,成形的茯苓丁是一件多么美的艺术品啊!
一个荷锄而归的农人走来,见到老人打了个招呼:“嘿,老胡,吃了没有?”
“嗯。”老胡应了一声,并不抬头。
这人见老胡额上豆大的汗珠,不由得从嘴里蹦出一句:“唉,我说老胡呀,你就不累吗?你那儿子胡岭不是开了个茯苓加工厂吗?有他做事就行了,你还在这切个什么劲儿?”
兀的,老胡站了起来,手中的刀还没放下,两只眼睛恨恨的盯着那人,那人被他这模样吓得退了几步,讪讪笑道:“那啥老胡,你别冲动,我家灶上的饭还煮着呢,就先走了。”说完后扛着锄头一遛烟的就跑了,到了不远处又大声地说:“你个胡老倔,讲你一下就生气了,你这个老不修……”
老胡嫌他噪耳,转身走进屋泡茶去了。
“铃~”屋内的座机响了起来,老胡放下茶杯,不急不忙地接起了电话。
“喂,爷爷。”一道稚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唉,唉,乖孙女儿,怎么啦?找爷爷有什么事儿吗?”一听是孙女胡沁打来的电话,老胡脸上的阴云一瞬间就消散了。
杨慧接过了胡沁手中的电话:“喂,爸,是这样的,沁沁这些天总闹着要去您那,我就想着明儿个过来,先给您说一声。”
“哦,这样啊,那行。”挂断电话后,老胡心思又活络起来了,寻思着明天的安排,收拾好刀具和边角料,又将刚切好的茯苓铺晒在网上,趁着这天正午的太阳还有些热度,再稍稍晒一晒就可以用了。做完这些事儿,老胡又到寨子里去转了几圈,心里估算着:“明天丫头过来有得吃,有得玩肯定很开心。”
指缝很宽,时间太瘦,悄悄从指缝间溜走。夜已深了,村寨口的大黄狗安静的趴着,微风轻摇起老胡家门前那棵粗壮的老柿树,叶与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乐音。除了月亮的光,就只有老胡的窗是亮的了。此时他正带着一副老花镜,慢慢的翻看一本关于机械加工茯苓的书籍,不知又过了多久,许是一丝灯芯成花之久吧,他缓缓地合上了书,摘下老花镜,闭上眼,微微沉吟,末了,叹口长气,起身关灯去了。
第二日卯时,老胡就醒了,洗漱过后向着厨房走去,取来晾晒好的茯苓丁,用碾子细细地将其磨碎成粉,用木勺舀了一点,再倒下,茯苓粉好似精沙般地流下,加入白砂糖、糯米粉等,将其筛均匀。这一会儿刚加上的烧水壶,嘴已经开始冒气儿了,老胡慢慢的将其加入混合着茯苓粉,白砂糖等的大碗中,他挽起衣袖,洗干净手,开始和面。一搓一揉,一拍一打,一拉一甩……所有的动作都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最后将这一大团面放入已经热好了的蒸笼模具当中,封上盖子,又往火中加了把陈皮、果木屑,让火烧旺。完成这一切的老胡长吁了一口气,用手背抹了抹汗,敲敲自己的背,自嘲似的呢喃道:“真是老了哩……”
在另一边,胡岭开着车搭载着妻女正在来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很闷,因为胡岭同志从头到尾都板着张脸,一言不发,沁沁在后座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象,很是安静,快到寨子的时候,胡岭终于开口了:“沁沁,在你爷爷家里要乖,可别惹你爷爷生气了,知道吗?”
“嗯,知道了。”
副座上的杨慧似笑非笑的望向胡岭:“唉,瞧瞧,孩子都比某人懂事。”胡岭的脸色微红,但也不想在女儿面前失了面子,硬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十几分钟后,杨惠带着沁沁走进村子,在下车前还问胡岭,要不要跟着一起进去,结果他倒是赖在车里不动了。看到前方一棵老柿树,沁沁抽了抽她的小灵鼻,眼睛闪亮亮地说:“爷爷在做茯苓糕咯!”于是牵着杨慧快速地往飘香味那方走去,刚没走几步,便撞见老胡了。老胡见到沁沁那小馋猫样儿,笑起来说:“走,爷爷切糕给你吃!”
沁沁在一旁吃着糕点,老胡将杨慧叫到一边,问道:“他人呢?”杨慧无奈地用手指了指寨口,笑着说:“车里呢。”老胡深邃的目光往寨口瞟了过去,车里的胡岭打了个喷嚏,心想自己这是感冒了吗?
在送走杨慧之后,老胡便牵着沁沁往他昨日已经观察好的地方去了,一天的愉悦就从这儿开始了。
老胡先带沁沁来到了寨子里的鼓楼。鼓楼下端呈方形,四周置有长凳,中间有一大火塘;楼门前是全寨逢年过节的娱乐场地。每当夏日炎炎,男女老少会来此乘凉,寒冬腊月来这里围火,唱歌弹琵琶、讲故事。寨子有坐鼓楼的习俗。特别是春节期间,村村寨寨聚集鼓楼广场,吹芦笙,"哆耶"对歌作乐。老胡望着这楼,沉默了许久。沁沁注意到了爷爷的沉默,轻轻地叫了一声爷爷,将他拉回了现实。
接着老胡便带着沁沁往后山的方向走,后山种着一大片的桔子树和杨梅树。这个时候的果花香味是最浓的,老胡告诉沁沁,等到了橘子和杨梅成熟的时候,便会带着她再来到这里。
随后两人走上了风雨桥。桥的三个桥墩是用大青石砌成的,桥梁是用又圆又大的木头叠成的,桥面上有走廊。廊中间有个像宝塔样的亭子,这样雨便进不来了。桥面都是用一块块均匀的木板铺成的,非常整齐,光滑。桥两边立起一根根大圆木柱,撑起一道游廊,每次小沁沁都会到这里玩耍。
游玩许久,爷俩都有些累了。此时已经下午五点了,虽然中午吃了些东西,但走了这么远的路定然会饿。老胡正想着要回去给孙女做饭的时候,半路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仔细一瞧,原是昨天跟老胡打招呼的那人。他咧着大嘴笑着说道:“老胡,帮我切两斤的茯苓丁,喏,报酬。”说着,提了提手中的鸡。
“你要这么多干嘛?”老胡奇怪地问。
“哎呀,你就别管这么多了,直接切给我就是。”
“行吧,鸡就不用了,跟我来吧。”
到了家,老胡将自己的家伙什都拿了出来,直接拿了两个体格较大的茯苓,放在手里掂了掂,两斤多一点。不多说,他坐了下来,用刀比划了一下之后,就开始了他的表演。
“喀嚓,喀嚓。”那规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老胡的眼中现在只剩下了茯苓。一刀,又一刀,丝毫不停顿,好似舞蹈一般。早已经忘我的老胡,并没有发现在一旁的沁沁正看得出神。
“好整齐的小丁丁啊,爷爷真厉害!”沁沁轻轻地欢呼,但不敢大声,生怕惊扰到了爷爷。
“吁——”老胡放下了刀,那农人自己上前将切好的茯苓装入一个精美的布袋之中,这是镇上一家名药铺的袋子,不过没人在意这个,在他走远之后,有人就告诉老胡,刚才那人悄悄地将一只大公鸡放他家鸡圈里了,老胡笑了笑,并没有说些什么。
赶紧洗手做饭要紧。今晚老胡打算做茯苓猪骨汤,小沁沁可爱喝了,他先把猪骨洗净斩断、其他食材也全洗干净以备用;煮锅里放入清水、猪骨、姜片、料酒煮开,将猪骨捞出,用流动清水冲洗干净,炖盅里放入猪骨、茯苓、红豆、薏仁、姜片;加够足量的清水,放入莲藕、红枣开始炖汤。剩下的便是等待了。
在等待的时候,沁沁忽然来了那么一句:“爷爷,你为什么要跟爸爸吵架呢?难道是您不喜欢他用机器加工茯苓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老胡怔在了原地。
两星期以前,胡岭回到了家中一趟,告诉了老胡,他现在正开着一家工厂,用机械加工茯苓,还大肆的炫耀着机切的好处。他说老胡年纪大了该休息了,更何况手切茯苓又慢又粗细不匀,不卫生也不合算!说完这些,他以为老胡会夸奖他,可是他等到的只有老胡的臭骂,骂他胡来,骂他忘恩,说,他切了几十年了,就怎么不卫生不均匀了,忘了就是因为他切茯苓的手艺,才撑起这个家,才供他念完了大学……年轻人本是好意,没料到老胡是这个反应,于是两人便吵了起来,一个个吵得面红脖子粗的,最后胡岭气不过,摔门而去。
“爷爷?”沁沁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老胡轻轻的摸了摸孙女儿的头,叹了一口气:“是啊,我是真的不喜欢他用机器来加工茯苓。那样做出来的茯苓怎么能说是好茯苓呢?一顿乱切,粗糙,好坏不分,他就是在破坏传统啊,爷爷能不生气吗?”
沁沁仰起头来看向了爷爷,落日的余霞印在爷爷的脸上,有一丝落寞,有一丝迷茫。“爷爷,其实您和爸爸都没有错,你们两个都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您想想看,爸爸的加工厂加工茯苓是为了需求量,每天需要茯苓的人数不胜数,如果只是手工制作的话,那岂不是会很累又没有量,但是呢,您的手艺重点在于精细,那像艺术品一般的茯苓丁和一道道美味的食肴,全都是您用心的成果呀!所以你们吵成这样是真的没有必要的,要不您就原谅爸爸吧。”
这番大道理从自己的孙女口中说出来,其实老胡多少是有点震惊的,他啼笑皆非的摸了摸她的头,说:“你这个小机灵鬼,这些道理爷爷何尝又不知道呢?这是心中过意不去而已。其实爷爷早就已经原谅他了……”
“呜~”架在灶上的水已经烧开了,芙蓉猪骨汤也已经差不多好了。太阳已经完全的落下山,寨子外传来一阵车鸣,是胡岭开车过来了。他和杨慧走过来,正想说些什么,去不料被老胡抢了先:“今晚上就在这儿吃饭吧。”
这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不过这也是一个温馨的夜晚。在茯苓的香味里传出了一阵阵愉快的笑声……
来源:靖州新闻网
作者:储永明
编辑:周悦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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