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赵俊辉

吃过晚饭，我正在房间里看书。“爷爷，爷爷”，大孙子南超从楼下走上来，说道：“爷爷，今天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道课外题，叫我们回家问一问爷爷奶奶，你们小时候做了一件什么事是最大胆的事？”“喔！是吗？好吧，让爷爷好好想想！”孙子的课外题勾起我诸多回忆，使我想起六十多年前，小时候假期到河边沙滩上捡贝壳，摸小鱼，与小朋友一起上山砍柴。由于公路不通，还一起与老爸到离城20多公里外的寨牙乡国家粮库挑谷子，给乡下供销社送过盐巴等等，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

一九六一年，国家正处于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才十一岁，便与我的二哥、弟弟跟随老爸要到很远的山上去挖蕨根。挖回来的蕨根要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泥沙，接着用木锤打烂，用布袋装好，在装满水的木桶里使劲将蕨根的汁挤出来，沉淀一晚上，第二天早上便有厚厚的一层浆饼，取出放锅里一煮便是芒粑了。

这芒粑可吃甜的，咸的。煎煮都可以，味道很不错。每天清晨，天还只有一点点光亮时，妈就将我们从被窝里叫醒：“快起来！快起来！天快亮了，吃了饭好去挖蕨根”。我连眼睛都睁不开，但也只好穿上衣服，胡乱吃了点混着红薯的饭，带上小锄头、扁担、绳索，装着中饭的茶缸，跟着老爸、二哥和弟弟匆匆就出发了……

记得有一次，我们要到一个叫长岭盖的山上去挖蕨根。此山离家有十余里地，已是秋寒时节了，我裹着一件红绒衣，穿着草鞋，脚趾露在外边冻得红红的，本来尚未睡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路踏着微微的光亮，跟着太爷爷的屁股后小跑着，不知走了多久。

“要上山了，你们弟兄要注意安全，都牵好，别跟丢了！”太爷爷叮嘱着。“这个盖有好长？”二爷爷问道，“这个盖叫长岭盖，有好几里路长，比较高，但是这个山上蕨根多，”太爷爷边说，边牵着只有九岁的四爷爷在有点湿滑的泥巴路上慢慢走着。一路上呼呼地喘着粗气，爬到山顶衣服也汗湿了。

太爷爷找到一处蕨根叶茂盛的地方停下来，我们放好扁担，中饭，我脱掉红绒衣，非常小心地藏在一草丛中，便和大家一起兴致勃勃地挖起来。看到一根根有一米多长，皮黑不溜秋的，肉白白的，肥肥的蕨根，别提有多高兴了！挖到中午过后，已有好大一堆在地上。于是，太爷爷叫我们赶快吃饭，他把蕨根清理好，扎成捆我们就好担着回家了。我摘了两根小树枝，在身上擦擦便当着筷子津津有味地吃完饭。担着大概有二十来斤的两捆，兴冲冲地与大家一起赶路，啊！我们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一到家我丢下担子，急忙去看还在马王桥河街口卖芒粑的太奶奶，当我走到马王桥时，突然，我想起了，由于急着只想回家，将藏在草丛里的红绒衣给忘记拿了，怎么办？怎么办？我自问道，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了，天还下着小雨。我一急，也不多想，就一个劲地跑起来，跑过浮桥，跑过江东老街，跑过田心街，跑过一条长长的田间小路，跑啊跑！没要命的急着跑！一路上很少有人走了，特别是跑到山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鸟儿也被挖蕨的人们吓跑了，整座山静静地，静得只听见我自己的心跳。路滑跌倒，自个儿爬起来继续跑！一身的泥土，顾不了那么多了，什么怕呀！孤独呀！都不知道，只一个劲地快跑！跑到山顶，我急忙找到藏衣的草丛，扒开草丛一看，衣服在！不多想，拿好衣急转身又一个劲没头没脑地往山下跑，跑到山下，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从头上流下来，身上也早湿透了，我不敢休息，因为天也开始暗下来了，我必须在天完全黑之前，跑到江东老街，这样我就不会迷路了……

刚到家门口，我大口喘着气，尚未推开木门，只听见太奶奶正在哭喊着：“我的愚崽呀！你到哪里去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你们就没有一个人看见他吗？你们干什么去了？”太爷爷和二爷爷、四爷爷被骂的不敢出声，“快去找呀！还待着干什么！”“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找？要不我们去打锣，满街去喊！”二爷爷和四爷爷难过地说着。“妈！我回来了，不要找了！我的绒衣忘在山上，我拿衣服去了！”我推开木门直扑向妈妈！“唉呀！我的愚崽呀！”妈的眼里含着泪，将我一把抱得紧紧的！哽咽着说道：“愚崽，也不跟妈说一声，那么远，还要爬山，天也快黑了，路又滑。你是想把妈给急死？气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可怎么活呀”！说着说着，妈的眼泪滚滚而下！将我更紧紧地抱着，气得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妈！妈妈！别哭，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妈！我今后再也不乱跑了，我错了！今后有什么事，我都给您说。”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了。“唉！也是家里穷，没钱，绒衣丢了就会挨冻，但是一件衣服又算什么呢？我还可以把你哥穿不了的衣服改一改，但你们四兄弟可是妈的命呀！我的愚崽呀！”

我长大一点后才知道，我妈曾经生了十六个，仅仅只存活了我们四个晚崽，大哥十来岁就不在妈身边，在通道叔叔家，跟人家学裁缝。其他的十二个兄弟姐妹由于生病夭折了。我的失踪，叫她怎么不心痛着急呢！

母亲啊！我伟大的母亲！我可怜的母亲！孩儿将如何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呢？说着说着，我抬头望着挂在墙上妈的画像，在心里说着：“妈！儿想您呀！”泪水不由自主地滴湿了衣衫……

“爷爷！爷爷！你这样做真的是胆大，我现在已经十二岁了，别说是下着雨去山上，天又快黑了，就是现在叫我一个人走路去十里远姑姑家我都不敢去，何况还是大公路，又有路灯。”

“好孙子，爷爷的胆大是逼出来的，那年头，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做多余的衣服？我们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哥哥穿小了给弟弟穿，没有那件绒衣，爷爷就要受冻，没办法，不像你们现在，有饱饭吃，还要嘴刁，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衣服一件又一件，好多新衣服都不穿，多可惜！太浪费了。你们太幸福了！孩子，要珍惜呀！这是你爷爷亲身的经历。唉！一晃六十多年过去了，真想哪一天还能带上你一起回靖州，去这山里盖上走一走，让你看看当年藏绒衣的草丛。因为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路，只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路还通吗？”

“我知道了，爷爷！我以后再也不浪费了，要向爷爷那样勇敢。老师也常给我们讲小红军叔叔的故事。”

“跑步累不累呀？想想革命老前辈，想想红军长征。”

“是呀！今天的幸福生活来得不容易，是革命先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你们要珍惜，要锻炼好身体。要努力学知识，长大了好建设祖国。”我看到孙子不停地点头，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看着我，爱抚地摸着他的头，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