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申怡如

艮山口哈(下)乡有个姓李亚名(小名)号健狗的，七岁死嘎老子，八岁死嘎娘，点点几大(很小)就成嘎孤儿，娘老子留给他几担谷田是十年九不收的干坡田，一直荒起，两干(间)快要倒的木房子骂漆古黑(很黑)，大雨大漏，小雨小漏，一床烂棉被昧看见一根白纱，床上的虱婆、臭虫、跳蚤看见都黑（吓）人，他一年四季穿件到处是洞安(眼)的烂棉衣，棉衣里头虱婆爬满嘎，哈哈（经常）在太阳底下打起赤膊捉虱婆，老长的头发呛(像)鸡崩壳，浑身利嘎子黒得发亮。他从小昧得娘老子家教，靠偷扒过日子，团(村)里有些好心老嘎的时不时散(送)点米、小菜把他，过年过节装碗饭放点肉把他七(吃)，农历每个月初四、初九艮山口赶场，他就总是朝人多的地方挤，扒点钱或偷点七(吃)的，在场上开南货铺的舅舅有时也把点钱把他。

健狗长到十六七岁，牛高马大的个子，有天下午，他舅舅把他喊到铺子里，对他港，你已经是十六七岁的男子汉啦，恁大的个子，小时候偷点扒点别个昧怪你，现在还偷扒被捉倒嘎会狈(整)死你，你也应该找点正经事做，糊倒自己的嘴巴。话一港完，就从货嘎(架)子上拿出两吊毫子(每吊五十个二十文的铜板)，要他到场上和乡哈(下)收点鸡蛋克(去)城里卖，多少可以赚点钱养活自己，舅母娘拿嘎两套旧磅布衣服把他，要他在灶屋背后洗嘎个澡，换嘎衣服，又到隔壁剃头铺里剃嘎个光头，舅舅老两口看到外甥这人模人样的，心里高兴，就留他在铺子里吃嘎晩饭。

第二天恰逢艮山口赶场，舅母娘陪他到场上收(购)鸡蛋，小点的一个铜板两个，大点的两个铜板三个，这一场收得百多个鸡蛋。第二天吃嘎早饭，舅母娘用篮子装起六十个鸡蛋，打发健狗上该克(去)卖，一个铜板一个，从西街上走到四鼓楼就卖完嘎，回到艮山口赶倒吃播(午)饭，舅母娘要他下午到乡里上门收些鸡蛋，每场除嘎赶场要收蛋，其余四天都克(去)该上卖蛋，条条该他都走到嘎，认得他的人越来越多，几个月下来，赚得嘎几块光洋，请人把屋建正嘎，买嘎些瓦添上克(去)，买嘎被窝帐子和锅火顶罆，过起嘎人过的日子。

第二年春上，健狗有天到三里坪收蛋，路过一个报房(孵鸡崽鸭崽的作坊)，他走进克(去)看哈，看倒几个大娘婆在买寡鸡蛋，好点的一个铜板四个，一哈(下)就卖完嘎。这天晩上，他睡在床上想，寡蛋恁个偏义(便利)，我何不买些掺在好鸡蛋里卖不是更赚钱，第二天清早，他就跑到三里坪买嘎20个寡鸡蛋，掺在60个好鸡蛋里拿到该上克卖，以后天天如此，掺寡蛋的比率越来越大，赚的钱当然比往天多嘎，街上晓得健狗卖寡蛋的人越来越多，但街上人多，这条街昧好卖就克那条街上卖，你昧买别个买。到嘎这一年中秋节，健狗用两个篮子装起100个好鸡蛋，掺嘎50个寡蛋挑到该上卖，因他名声太差，一直到下午才卖嘎炮(十)把个蛋，当他走到十字街时，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娘婆喊倒他要买蛋，港她丈夫是书院（现鹤山小学）上的告(教)书先生，媳妇坐月子，要把他的蛋哈(全)买嘎，问他的蛋新昧新鲜，健狗拍着胸口港保证新鲜，昧有一个寡蛋。大娘婆港，那就好，我嘎(家)住在书院上，你帮我送上克(去)，健狗ni -a(高兴)得要死，跟着大娘婆爬嘎几十屯(级)坎子(台阶)，当走到大门口时，两个人坐下来歇气，大门两边各有一个鼓型大岩石墩子，大娘婆指倒右边那个岩石墩子港，你把一对手箍倒墩子，我把鸡蛋数嘎就回屋里拿篮子来装，把钱数把你，健狗卖蛋心切，赶忙把两只手抱倒墩子，大娘婆一双一双从篮子里把蛋放到墩子上，一共132个，她要健狗等倒，哈哈几(一下子)就来，转身就朝学堂里走，半个小时过克嘎，大娘婆昧来，个把小时还昧来，健狗手也抱酸嘎，浑身是汗，口又干，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蛮久看不倒一个人，幸好有个小把戏从学堂里跑出来，手里拿起一张纸，他港是个奶奶要他把跟(给)你，健狗昧认得字，要小把戏念哈上面写起么个，小把戏看倒纸大声念道：李健狗，良心坏，寡蛋当作好蛋卖，今天老娘教训你，看你以后改不改。健狗一听，又酸又痛的手一松，百多个鸡蛋全部滚到岩石坎子上，没有一个好的，健狗看倒这百多个蛋哈(都)昧得嘎，他气鼔鼓地到学堂里找大娘婆，老师们都港学堂里昧得这个人，他只好认背时(倒霉)，把大娘婆写的那张纸条背到荷包里，挑着空篮子回家。

原来这个大娘婆住在红牌路，该坊都喊她做张大娘，她媳妇是在坐月子，几天前要他丈夫到该上买百把个鸡蛋回来，他丈夫走到小南门正好碰到健狗上该卖蛋，男子汉又昧晓得选蛋，很快把一百个蛋买回来嘎，他婆娘听说是买起健狗的，拿起蛋一个一个揺，多半是醒蛋寡蛋，她早就听蛮多人港健狗拿寡蛋当好蛋卖，本来想马上找他克(去)退，后又想何不莫识破他，等哪天找机会狈(整)哈他，她写了上面港的那张纸条背到荷包里，八月十五那天终于找到了教训他的机会。

健狗今天吃嘎恁大个哑巴亏，脑壳di-a di-a地回到舅舅铺子里，告声(诉)舅舅今天的背时事，并把张大娘写的那张纸条把跟(给)舅舅看，舅舅指责他做么个要做这号昧得良心的事，做生意就要港诚信，要货真价实，以后再昧要买寡蛋掺倒卖。健狗港我在街上名声蛮臭嘎，昧掺寡蛋别个也昧相信，舅舅想嘎半天，在柜台里拿出一张红纸，用毛笔写上：”李健狗，良心坏，寡蛋当作好蛋卖，从今以后保证改，再掺寡蛋是你崽”。要他明天继续去卖蛋，把两张纸条放在篮子里，第二天，他按照舅舅港的，挑起两篮鸡蛋上街，一个篮子里放起一张红纸条，街上买蛋的人看了两张纸条后，都试着买三五个鸡蛋，看他是昧是真改，从这天起，买他的蛋的人越来越多，他就在小南门口上摆嘎个地摊，再不用走街串巷嘎，生意越做越红火。他经过四处打听，终于晓得嘎给他写纸条的是住在红牌路的张大娘，这年腊八节那天，蛮早就上街卖蛋，畄起50个昧卖，还从舅舅嘎拿起两块腊肉，还有糍粑、冻米，泡茶，来到张大娘嘎，走到大门口就大声喊：张嘎满娘，给你郎嘎(老人家)拜个早年，张大娘赶忙从灶屋里出来，看到是健狗，心想他是来找麻烦的，青起个脸港，你来做么个，健狗笑嘻嘻地港是来谢恩拜早年，张大娘请他到堂屋里坐，给他泡嘎杯蜜饯茶，健狗港起感谢大娘写的那张纸条，教训他怎样做生意，怎样做人，才有今天的好生意，他想祭拜她做亲娘，张大娘看到他恁个有诚意，满口答应认嘎这个干儿子，收嘎他的礼信（礼品），畄他在屋里吃嘎播(午)饭，临走时打发他一些糖果、面条、蜜饯等年货，还有一丈多士林布要他回克做套新衣服过年。以后过年过节，健狗都要拿起礼信(礼品)给亲娘拜年拜节。

健狗的舅舅姓陈，两口老五十多岁昧得崽女，看倒自己的亲外甥蛮懂事嘎，对他两老也蛮孝顺，这几年做蛋生意赚得炮把块光洋哈(全)存在舅舅手里，老两口商量嘎哈，打算要健狗到店子里来学做南货生意，过几年就把生意交把他做。舅舅把这个想法告声（诉）健狗后，他满口答应，舅母娘选嘎个好日子，要健狗搬到店子里来住，他个子高大，有的是力气，小时侯是懒，昧肯做事，来到店子后蛮勤快嘎，清早起来开铺门板，扫地，抹柜台，搬货，白天跟倒舅舅学做卖货、算账，店子里有嘎个帮手，生意好多嘎。

健狗学嘎几个月徒弟，已是二十岁的大男子汉嘎，舅母娘托场上谢媒婆帮健狗做媒，谢媒婆访到鸡公圹许嘎（家）有个号桂花的姑娘将将（刚刚）满十八岁，人长得蛮标致，还读嘎两三年老书（私塾），写字绘画、针线功夫都蛮在行。谢媒婆拿起礼信到桂花嘎提起这门亲事，她娘老子听说是场上陈老板嘎外甥，赶场哈哈（经常）看倒，伢几人才好，笑脸好，陈老板两口老也蛮和气，桂花娘老子想到把女嘎（嫁）到这号人嘎，是从罗里跳到米罗里，吃穿昧愁，就满口答应嘎。谢媒婆赶忙回克给陈老板报喜讯，端午节头两天，舅母娘和谢媒婆挑起一担订婚礼到桂花嘎，讨得桂花的生辰八字，过嘎端午节，舅母娘就到该上找杨哈（瞎）子看日子，选定八月初六是婚嫁大吉的好日子。谢媒婆马上到桂花嘎报嘎日，两嘎开始筹办婚事，健狗舅舅请人到大油乡买木料，到黄土坝买瓦，请嘎四个木匠师傅在店子后头菜园里起嘎幢四排三间的新房子，七月二十二进新屋，放嘎蛮多炮，撒嘎五斗糯米的粑粑，办嘎十多桌酒。

到嘎八月初六这个大喜日子，健狗的婚礼办得蛮热闹，摆嘎四十多桌酒席，陈老板两口老看到讨进一个既漂亮又知书达礼的外甥媳妇，店子里又多嘎个好帮手，今年双喜临门，心里乐开嘎花。

自从桂花嘎（嫁）过来后，店子里算账记账都是她的事，搬货、送货等重事都由健狗做，舅舅两个老的在新屋里煮茶饭，种点菜，养点花，图个清咸（闲），一家人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第二年腊月初九，桂花生嘎个肥肥胖胖的伢几，家里又添一大喜，打三朝那天，煮嘎五斗糯米的甜酒，五百多个鸡蛋请亲友街邻吃甜酒蛋，下午还办嘎炮（十）把桌三朝酒，健狗请告（教）书的储先生给他崽取嘎名字，书名李宏发，奶名号强强。强强满嘎两岁后，桂花又生嘎个伢几，健狗和桂花商量，舅舅待我们像亲生父母，我们才有今天的好日子，老人嘎昧有崽女，就要这个细崽跟倒舅舅姓，让陈嘎也有个后，舅舅听倒他两口老有这片孝心，非常高兴，还是克请储先生给细伢几取名字，书名陈志立，奶名刚刚。陈老板做生意以诚信为本，待人谦和，扶贫济困，仗义执言，在艮山口一带蛮得人心。健狗年少时懒得屙痢，偷摸扒窃，受益于舅舅的言传身教，脱胎换骨，成嘎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