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申怡如

蛮久蛮久以前，冈（江）东该（街---下同）上有个号唐广生的财主，在正该上开起个杂货铺，乡里有良田百担，住的是四合天井的窨子屋，穿的是绫罗绸缎，讨有一妻一妾，可惜两个婆婆客肚子都昧争气，唐广生年过半百，崽女昧得一个，自己又是单传，昧得兄弟姐妹，心里急得像猫抓，成天坐立不安。本想接一个崽，又担心昧是亲生，怕养大昧孝，人财两空。

一天上午，住在老洼(鸦)界脚的满(小)舅母娘因满舅舅重病卧床昧起，哭哀着脸来找他借钱给满舅舅治病，这个满舅舅只比他大几岁，小时候总是在一起爬树取鸟窝，下河班(捉)螃海(螃蟹)。两舅甥蛮港(讲)得来。听倒港（讲）满舅舅重病，赶忙喊舅母娘到灶屋里吃嘎早饭，他从柜房里拿嘎两块银花边（光洋）把舅母娘，要她赶忙到药铺里拣几付中药回克(去)招服舅舅。

昧过好久，满舅舅从寨牙蛮小就接来(收养)的表妹芳芳脑壳上戴起白纸，哭哭啼啼跑到唐广生嘎(家)，进门就给他和两个表嫂下跪报丧，告知她老子今天麻麻亮就过嘎世。唐广生马上在铺子里拿嘎蛮多香烛钱纸炮张，又到浮桥头买嘎猪头三牲和雄鸡。吃嘎播(中)饭，请起吹鼓手，还请嘎几个该坊抬起三桌祭礼克(去)舅舅嘎奔丧。舅舅嘎太穷，住的茅棚子，大舅舅、二舅舅两嘎(家)都在帮忙办丧事。第三天满舅舅下葬后，唐广生就和两个舅舅、舅母娘商量，滿(小)舅母娘两娘几巳无依无靠，不如搬到他嘎(家)克(去)住，既可以帮他嘎做点事，也可以让她两娘几吃住无忧。大家都同意他的好主意，过嘎七七四十九天，芳芳两娘几就搬来表哥嘎。

芳芳两娘几来到表哥嘎后，辞退了原来请的老妈子，她俩蛮勤快，每天忙嘎灶屋里的事，就忙后头菜园里的事，芳芳原来在乡里生活太苦，一年难得吃几餐饱饭，十八九岁的姑娘面黄肌瘦，来到表哥嘎(家)天天有饱饭吃，每个月还打几回牙祭，才来几个月就大变样，身材长胖了，脸蛋红彤彤的，眼睛水灵灵的，两个深深的小酒窝蛮迷人。唐广生看到表妹越来越漂亮，就在一天晚上，他和妻妾商量，想讨芳芳做三房，靠她帮唐嘎生几个崽女接后，两个婆婆客觉得自己昧得生育，对不起丈夫，都同意这个亲上加亲的主意，只怕年纪差得太大，她两娘几昧同意。最后商定要大婆娘先探哈舅母娘的口气。

第二天晚上，大婆娘把舅母娘请到房里，港起她两房女人到处求医拜菩萨，都没有生育，眼看唐嘎恁多家财昧得接后的，请问舅母娘有么个好主意。舅母娘港她克(去)乡里帮他们接(收养)个崽来，大婆娘港他们早就有这个打算，就怕接起的崽昧亲，养大昧孝，人财两空。舅母娘觉得这个担心也有道理，那她就克（去）乡里找个穷苦人嘎的闺女做三房。大婆娘港找个摸头昧知脑的乡里人，生嘎一男半女后，他两个大的难得做人。停嘎一哈（下），她又对舅母娘港，有句话昧晓得港昧港得。舅母娘港，有么个昧港得的？大婆娘就轻轻地对她港，你外甥想把芳芳收进屋，生得几个崽女，家财也不怕外流。芳芳人长得好，脾气也好，我们也港得来，请舅母娘作主。听到这句话，舅母娘半天昧好做声，最后她港要同芳芳和她两个伯伯商量。

当天晚上，舅母娘把这事告诉芳芳，芳芳感到太突然嘎，一直闷倒昧做声，心里想，表哥为人善良，对自己家里也有恩，两个表嫂也很贤慧，待她也蛮好，只是两个年纪差得太大了，她把自己的心思跟翁妈(娘)港嘎，要翁妈克（去）和伯伯商量。

第二天吃嘎早饭，舅母娘回到乡里，和两个伯伯及伯伯娘商量芳芳的婚事，两个伯伯娘一听就港刨嘎，表哥大起二十多岁，太昧相配嘠，港起也昧好听，她倆昧同意这门婚事。两个伯伯信(随)她们婆婆客港，半天昧做声，他们的想法和芳芳差不多。二伯伯想嘎蛮久才港：“我看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港得，外甥人好无后，我们也要替他着急，只要芳芳帮他生得一男半女，唐嘎就有后了，我们当舅舅的也就放嘠心。芳芳嘠(嫁)到唐嘎，知根知底，她这辈子生活无忧了，我们做大人的也就放嘎心”。大伯伯平常昧喜欢港话，最后他港只要芳芳愿意，这个亲事就定嘎算啦。

满舅母娘得嘎两个伯伯的话，回到该上就跟芳芳港嘎两个伯伯的意思，芳芳港只要伯伯不反对，她也就愿意嘎。舅母娘马上把这个喜讯告声（告诉）嘎大表嫂。

第二天上午，大表嫂和舅母娘来到十字该找到“开铁口”的杨哈(瞎)子算八字，先报嘎两个人的生辰八字，杨哈子扳起指嘎子算嘎一餐（阵），他港男属龙，女属鸡，好一个龙凤配，从他们的八字看，有两男两女的好命。最后选嘎两个过门成亲的好日子，一个是八月十九，一个是九月二十八。大表嫂从手袋里拿嘎一吊铜板（五十个二十文铜板）把跟杨哈子，和舅母娘欢欢喜喜回家。

当天晚上，表哥表嫂和舅母娘两娘几一起商量办婚事的事，因为是三房，大家同意婚事从俭，也昧要请么个媒婆，娘屋里也昧要办嘠(嫁)妆，八月十九那天把舅舅嘎、姨娘嘎请过来，办两桌酒席就要得嘎。新房就安在正屋东边那间大房子里。

自从唐广生和芳芳成亲后，老夫少妻恩爱有加，芳芳也改叫表嫂为大姐二姐，一屋人和和气气，第二年中秋节，芳芳生下一个有八斤多重，白白胖胖的伢几(男孩)，一屋人都ni-a得要死，特别是唐广生年近五十喜得接香火的，脸上一天到晚都挂起笑容。他请来舅舅、姨爷、表弟到各个场口赶场买嘎百多斤鸡蛋，请几个舅母娘、姨娘拍嘎百把斤糯米的甜酒，自己铺子里有的是红糖，请人在该边上打嘎三口堂锅(大铁锅)灶，打三朝那天，请该坊上和舅舅、姨爷团坊上老老少少来吃甜酒蛋，见人一碗，炮(十)把个人忙嘎一天好的。该坊和亲戚都来放炮贺喜，蛮热闹。

唐广生请该上告(教)书的陈先生帮他崽取嘎个名字叫唐兴发，意寓他唐嘎人兴财发。

兴发伢几生下来就爱哭，特别是每天晚上要哭醒好几道，唐广生用红纸写嘎十多张“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光”，从浮桥头贴到暗门口(江东街地名)，港起也怪，兴发一天天哭得少些嘎。

这个伢几从小聪明活泼，人见人爱，美中不足就是港话是个节巴古（口吃）。他老子从他两岁起就告(教)他认字写字，三岁开始学打算盘，四岁就到私塾学堂起蒙读书，六岁就会打算盘，十岁就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该坊上红白喜事和过年都请他写对子。

兴发三岁那年，大娘、二娘和芳芳带他克(去)梓橦宫敬菩萨，请人称半仙的王尼姑看相，港他命大，幼年就要克(死)个父母，他们三个大人听了脸都黑(吓)青嘎，忙问王尼姑有么个解救办法。王尼姑港有四个解救办法，一是来本宫上一百斤茶油的功果，二是伢几要寄拜本宫那蔸百年古柏为父，三是伢几的小名要取得健一点，四是早点帮伢几订门亲事，妹几要属虎的，要比伢几大八到十岁。只要照这些做嘎，菩萨会帮你们破灾招福的。谢嘠王尼姑，四娘几就回克（去）嘠。

这天晚上，一屋人坐在一起商量免祸破灾的事，上功果油的事他老子明天克(去)办，取小名的事，外婆港号健狗，大娘港号牛崽，芳芳港号岩石，最后他老子港伢几聪明过人，就号哈宝算嘠。寄拜古柏的事要他三个娘克（去）办，订亲的事请乡里舅婆、姨婆到处访哈（下）。

第二天，唐广生到墙脚街买嘎一百斤真茶油送到梓橦宫上功果。芳芳到河街上扯嘎六尺红布，在自己铺子里拿嘎些斋粑饼等糖果和香烛钱纸炮张，装嘎一坛米酒，还用红纸包嘎一块银花边（光洋）放在身上。大娘二娘牵起哈宝，芳芳用米箩担起祭品一起克（去）梓橦宫还愿。一到大门口，二娘就放嘎两挂千子炮，众尼姑马上把这四娘几接进宫来，王尼姑拿起红布用毛笔写上：兹有唐府广生之子哈宝寄拜古柏仙师为子，切望仙师保佑哈宝长命富贵，保佑唐府消灾招福。写好嘎就挂到柏树上，寄拜仪式到数个把时辰。最后，芳芳牵起哈宝来到正殿里拜菩萨，把装起一块银花边的红包献到功果箱里。时至中午，众尼姑留倒他们四娘几吃嘎斋饭才送他们下山。

老古话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唐嘎满以为破财能消灾，哪个晓得好人命不长，就在哈宝刚满嘎六岁昧得几天，芳芳和外婆在菜园里摘冈豆子，太阳火辣辣的，她突然头昏眼花，倒在地哈，口吐白泡，婆婆赶忙把她抱到身上，用大指嘎喀(掐)她的人中，并大喊来人啦！一屋人听到喊声，赶忙往菜园里跑，把她抬到床上，人已经断嘎气，浑身都乌嘎（得嘎乌痧症）。一屋人都哭在一堆，广生流着泪跑到学堂里把哈宝喊嘎回来，可怜哈宝年幼丧母，爬到翁妈身上又哭又喊，好伤心。

办完芳芳的丧事，有天晚上，哈宝大娘和屋里人港，还是王尼姑看相太灵嘎，只怪她交待我们的四件消灾大事三年啦还有一件昧办到。她要舅母娘明天克催哈乡里姨娘和舅母娘快点把哈宝订亲的大事办好，

过嘎个把月，大舅母娘带起个十五六岁的妹几到广生嘎，广生和妻妾看倒妹几样子也漂亮，个子也高高大大。大舅母娘跟他们港，妹几姓姜，号荷花，今年八月初八满十六岁，住在东山鹅公岭，老子是个痨病客，整(治)病欠起蛮多账，今年三月间过嘎世，屋里还有个娘，身体也昧浪(不)好，要账的又催得老火，我看倒她两娘几蛮照孽(可怜)，就跟她娘港嘎给哈宝订亲的事，也港嘎你们屋里的情况，她娘满口答应嘎，只是港要五块光洋作聘礼。今天我就把妹几带来把你们看哈，要你们做娘老子的作主。一屋人商量嘎哈，大家都还满意。第二天，广生拿嘎五块光洋交把大舅母娘，三块帮荷花嘎还账，两块留给荷花娘过日子。

哈宝大娘找杨哈(瞎)子帮哈宝这门亲事算八字，杨哈子港他两个八字蛮合，而且是女大十，抱金鸡。订亲的日子选在十月初八。

十月初六下午，荷花和她翁妈(母亲)捉起两只鸡婆和一篮子板栗子来到唐广生嘎，庆嘎母(亲家母)第一次上门，全家人都笑脸相迎，热情接待。哈宝大娘带起她俩娘几到本该裁缝铺里量比子(尺寸)，帮他俩娘几一个缝嘠两套新衣服。

初八下午，唐广生把两个舅舅嘎和姨娘嘎都接到屋里，帮哈宝办嘎两桌订婚酒。庆嘎母看到荷花把跟恁好的人嘎，满心欢喜，交待荷花要孝敬娘老子和婆婆，招服好哈宝，做事要勤快点。第二天她就回嘎鹅公岭。

荷花从乡冲冲里嘎(嫁)到该上唐嘎，真是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一天到晚总是笑眯眯的，嘴巴也蛮甜，做事也见安(眼)生勤，每天跟倒婆婆学做灶屋里和菜园里的事，一屋人的衣服都是她洗，晚上还要带哈宝睡瞌睡，半夜还要喊哈宝起来屙尿，往天他哈哈屙尿在床上。哈宝看到荷花恁个对他好，每天姐姐、姐姐喊得清甜，读书也更加斩劲。

自从芳芳过世以后，哈宝心里一直欠起他翁妈，也哈哈（经常）梦见翁妈在屋里，有几回他梦里梦冲蛮大一声地喊翁妈，荷花赶忙把哈宝摇醒，“哈宝，哈宝，我是荷花姐姐”。哈宝眼角上挂着泪水，紧紧地依偎到荷花怀里，荷花轻轻地拍倒他睡着。

哈宝十岁那年，唐广生看倒荷花也是二十岁的大妹几嘎啦，就和妻妾商量，选个日子要哈宝和荷花拜堂成亲算啦。哈宝大娘港，她前一班找杨哈子看嘎个日子，选在九月二十六，大吉大利的好日子。

唐嘎办喜酒那天，冈(江)东该的该坊邻居嘎嘎（家家）都来送礼贺喜，热热闹闹办嘎四十多桌酒。哈宝和荷花拜嘎堂以后，该上一党(群)年轻的雀拨鬼(捣蛋鬼)拖起哈宝到酒桌上来，个个要敬新郎倌的酒，哈宝是个读书人，不会喝酒，一个雀拨鬼港，你昧喝酒可以，那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今天是讨老婆还是讨娘？哈宝满脸胀得通红，满桌雀拨鬼打幺吼，快港！快港！哈宝别（逼）嘎蛮久才节节巴巴地港：“当然是讨、讨、讨婆、婆、婆……娘嘛！”吃酒的客亲听倒哈宝这句话，个个肚子都笑痛嘎。后来这党雀拨鬼只要是哪个讨亲，就港是讨婆娘，天长日久，靖县该上和附近乡里都习惯港讨老婆是讨婆娘。